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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柔弱小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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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晨刘淑便被敲门声惊醒,两长一短,很有礼貌的敲门声。
好不容易遇上周末,谁一大早六点钟来敲自己家门?
刘淑嘀咕着,迷迷瞪瞪的一脚踹在身边呼呼大睡的男人身上:“他爸,去开门。”
“妈的………谁呀!”男人一翻身,嘴里捣鼓着,腿上却没停,拖沓着去开门,临了还给自己媳妇儿盖上了被子,“是不是送奶的啊……”
门一拉开,门口站着个穿的奇怪的女人。
八月份的天儿一身到脚面的长袍,胸前别了个“孔子协会”的胸针,脸上带了一个口罩,浑身上下除了没有头巾以外包的像个伊朗人。
给男人唬的觉都醒了。
“您好,请问这是张明泽同学家吗?”那女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几点泪痕。“我是陈千的母亲,孙钰。”
男人愣在门口,光着的膀子被楼道里的穿堂风一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刘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起来了,已经挤到了他身后,脸上同样挂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陈千……妈妈?”刘淑把男人往旁边拨了拨,自己站到了前面,上下打量着这个自称孙钰的古怪女人。陈千那孩子她是知道的,儿子张明泽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文文静静一姑娘,偶尔和其他同学一起来家里玩,很有礼貌。
可眼前这位“妈妈”……这身打扮,这大清早带着泪上门的架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是,我是陈千妈妈。”孙钰又微微欠了欠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里的哽咽更明显了,“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抬手,用袍袖轻轻按了按眼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弱。
“陈千这孩子,前几天跟我拌了几句嘴,一生气就跑出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问遍了她的同学老师,都没消息。这孩子从小就没一个人出过远门,我真是……怕得要命,整宿整宿睡不着。”
她说着,眼泪真的又滚下来几颗,滑过口罩上沿,没入布料里。“昨天听她们班另一个孩子隐约提起,说陈千平时和明泽关系最好,兴许……兴许能知道点啥。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就冒昧找过来了。您二位……知道明泽在家吗?我能见见他,问问情况吗?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啊!”
刘淑心里那点疑惑,被孙钰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冲淡了些许。
也是,当妈的心情,她多少能理解点儿。
孩子不见了,可不就是跟天塌了似的?
再看孙钰这身打扮,虽然怪异,但配上那“孔子协会”的胸针,说不定是个什么文化工作者,或者……信教信的有点过了?有些搞传统文化的人,是喜欢穿这种袍子。
她心里的戒备松动了些,侧身让开:“哎呀,您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说,进来说。明泽那小子还没醒呢,我这就去叫他!”
张父也反应过来,赶紧把光着的上身往后缩了缩,含糊道:“对对,进屋说,屋里说。”他让开通道,眼神却还在孙钰那身袍子上打转。
孙钰连声道谢,脚步轻缓地进了屋。她似乎对张家这普通的教师家庭环境并不在意,目光快速而克制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客厅墙上张明泽的一张篮球比赛合影上,眼神停留了一瞬。
照片上是在球场上,一群阳光的男生凑在一起勾肩搭背。
刘淑一边示意孙钰在旧沙发坐下,一边风风火火地冲到儿子房门口,“哐哐”砸门:“张明泽!几点了还睡!赶紧起来!陈千妈妈来了,找你有事!”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趁着这功夫,孙钰已经调整好姿态,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看向张父张母,眼圈依旧红着:
“明泽爸爸,明泽妈妈,实在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我也是……唉,陈千她爸爸走得早,就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这孩子性子倔,被我惯坏了,这次吵得凶了些,谁知道她就……”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限的担忧和后怕。
张父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给孙钰倒了杯茶,干巴巴地安慰:
“陈千妈妈,你也别太着急,小孩儿嘛,脾气上来跑出去散散心,过两天钱花完了,知道外面不容易,自己就回来了。明泽那臭小子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是啊,”刘淑端了杯热水过来,放在孙钰面前的茶几上,“陈千那孩子我们见过,稳重,有主意,不像会乱来的。你先喝点水,定定神。”
孙钰双手捧起水杯,却没喝,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谢谢……我就是怕她不是去散心。这孩子走之前,说了些……说了些很绝的话。还……还拿走了家里的钱,我怕她想不开,或者……遇到坏人。”
她抬起泪眼,看向刘淑,目光里充满了无助的探询,“您这两天……听明泽提过陈千吗?她有没有说过想去哪儿?或者,明泽他……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朋友,陈千可能会去找的?”
问题来了。刘淑心里那根弦又微微绷紧。
这当妈的,打听女儿下落是情理之中,可怎么感觉……话里话外,还在套自己儿子的话,甚至想摸清明泽的社交圈?她的印象里明泽和陈千好像也没有很熟的样子。
就在这时,张明泽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了。
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孙钰,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被掩饰过去,换成带着点刚醒的懵懂和惊讶:“阿姨?您怎么来了?”
孙钰立刻站起身,快走两步到张明泽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张明泽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明泽,好孩子,你告诉阿姨,你知不知道陈千去哪儿了?”
孙钰的声音压低了,带着急促的恳求,泪眼紧紧盯着张明泽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阿姨知道你们关系最好,她有什么事,肯定愿意跟你说。你帮帮阿姨,阿姨多担心啊……” 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篮球背心布料,掐进了张明泽的皮肉里。
张明泽吃痛,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又困惑:“陈千?阿姨,她没跟我联系啊。我们……我们高考之后就没说话了。她怎么了?离家出走了?”
“你真不知道?”孙钰追问,目光像锥子。
“我真不知道,阿姨。”张明泽摇头,表情无辜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要不……我给她发个微信问问?或者打电话?” 他作势要去拿手机。
“没用的,她都把我拉黑了,电话也关机了……其他人我问过了都一样。”
孙钰松开了手,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重新跌坐回沙发里,掩面低泣起来,肩膀耸动,一套动作下来好不可怜。
刘淑赶紧过去扶住孙钰的肩膀安慰,张父也在一旁说着宽心话。张明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缩了起来。他感觉孙钰在演戏,演一个心急如焚的可怜母亲。之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孙钰哭了几声,渐渐止住,抽噎着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的布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刘淑:“明泽爸爸,明泽妈妈,还有明泽……这是我写的寻人启事,上面有陈千的照片和我的电话。万一……万一你们有任何消息,哪怕一点点可能,求求你们,一定立刻打给我。我……我就住在学校附近,随时都能过来。”
刘淑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打印得倒是工整,陈千一张稍显青涩的证件照,下面写着失踪情况和联系方式。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们肯定留意着。有消息一准告诉你。”
孙钰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她再次回头,目光深深看了一眼张明泽,那眼神里的哀戚已经褪去不少,剩下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明泽,好孩子,阿姨拜托你了。陈千要是联系你,你一定劝她回家,或者……告诉阿姨她在哪儿。阿姨不怪她,只要她平安。”
“要是没人知道,那我只有报警了……毕竟这孩子拿了家里的钱…”孙钰喃喃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张明泽听到。
门轻轻关上。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张家客厅里一时安静。刘淑看着手里的寻人启事,叹了口气:“唉,也是可怜……之前对陈千妈妈因为那件事有意见,现在…哎,你说,小姑娘到底跑哪儿去了,还拿了家里的钱。”
张父挠挠头:“不知道啊,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说到这话题一转问张明泽:“明泽,之前总听你提到陈千,关系应该还不错吧,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去哪啦?”
“不知道啊…我高考完不就一直在家里嘛,要不就出去跟兄弟们打球,哪有时间管我们班小女生儿的事啊爸。”张明泽露出一个憨笑,心里对自己爸妈说了一百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你们以后就知道为啥了…
张父:“行行,那跟咱家没关系,张明泽你都问问同学朋友啥的,爸给你妈你俩揍饭去,正好起来了…你都胖成啥样了………给你弄点清炒蔬菜…”
“嗯好…虽然不太想吃……谢谢老爸!老爸做啥我吃啥!”
面对张父拿起的扫帚张明泽赶紧改口。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备用的旧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来信非常简单。
【明子我已安顿,勿念。一切小心,尤其是我妈哈。】
张明泽飞快地删除陈千的信息,他总感觉孙钰刚才那看似柔弱无助的眼神,最后落在他身上时,分明带着冰冷的试探。
自己说的话,她估计压根一个字都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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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枕头边疯了一样震动。
嗡嗡声混着刺耳的提示音,硬生生把陈千从沉得像铅块的睡梦里拽了出来。
她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胡乱伸手去摸,把手机捞过来,勉强撑开一道眼缝,一看还不到早晨七点!
陈千混沌的脑子里窜起一股被吵醒的怒火。
下一秒,锁屏界面上密集弹出的消息预览,让她瞬间清醒。
发信人:张明泽。
最新一条的预览只有几个字:【……报警都能立案了……】
陈千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牵扯到脚底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她心跳到嗓子眼,拇指有些发抖地划开屏幕,点进微信。
张明泽的消息连珠炮似的砸在对话框里,时间戳从六点四十开始,一条紧跟着一条,透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边的焦急和语无伦次:
【千儿姐!醒了吗醒了吗!十万火急!!!】
【你妈!她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就敲我家门!】
【我爸妈都被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