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陈拙

7、极限拉扯

　　手机在枕头边疯了一样震动。

　　嗡嗡声混着刺耳的提示音，硬生生把陈千从沉得像铅块的睡梦里拽了出来。

　　她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胡乱伸手去摸，把手机捞过来，勉强撑开一道眼缝，一看还不到早晨七点！

　　陈千混沌的脑子里窜起一股被吵醒的怒火。

　　下一秒，锁屏界面上密集弹出的消息预览，让她瞬间清醒。

　　发信人：张明泽。

　　最新一条的预览只有几个字：【……报警都能立案了……】

　　陈千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牵扯到脚底的伤，疼得她“嘶”了一声，她心跳到嗓子眼，拇指有些发抖地划开屏幕，点进微信。

　　张明泽的消息连珠炮似的砸在对话框里，时间戳从六点四十开始，一条紧跟着一条，透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边的焦急和语无伦次：

　　【千儿姐！醒了吗醒了吗！十万火急！！！】

　　【你妈！她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就敲我家门！】

　　【我爸妈都被敲起来了！】

　　【她进门就哭，眼泪啪嗒啪嗒的，说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说你就因为跟她拌了几句嘴就跑了，电话也不接，她担心得要疯了！】

　　【我说我真不知道，她就在那儿一直哭一直哭，问我你平时还跟谁玩得好，有没有可能去找别的同学，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的朋友。】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就是在套我！但我咬死了说不知道！】

　　【不过千儿姐，我听她那意思……她好像要去报警了！她说再没消息就只能找警察？】

　　看到“报警”两个字，陈千心里反而没什么波澜，甚至扯着嘴角，极冷地笑了一下。

　　果然来了。孙钰的第一套连招，分毫不差。

　　先扮足柔弱可怜的母亲形象，泪洒现场，博取同情，把她陈千塑造成一个任性绝情、不懂事到让母亲心碎的女儿。这套路她太熟了，从小到大，只要孙钰想达成什么目的，这招屡试不爽。现在演技越发纯熟，都演到张明泽家里去了。

　　她指尖敲字，回复得很快，语气甚至带着点早有预料的平静：【我在，明子。稳住。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你详细点说。】

　　张明泽几乎是秒回，字打得飞快，标点符号都顾不上了：

　　【有！最恶心最关键的来了！】

　　【她哭哭啼啼跟我爸妈说，说你……说你走的时候，偷拿了家里的钱！现金！说是家里全部的两万块积蓄都被你拿走了！】

　　【她还特意强调，说“报警可以立案抓你”！】

　　【我爸妈当时脸都变了！我妈还想劝她说孩子可能只是一时糊涂……】

　　【千儿姐！我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信！你肯定干不出这种事！但现在问题特别大！】

　　【我刚刚刷了下朋友圈和咱们那几个同学群，炸成一锅粥，不知道谁传的，反正现在好几个群里都在偷偷议论你，说你……说你偷了家里的钱跑出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妈估计把班里同学群都找遍了】

　　陈千盯着屏幕上那行“偷拿了家里的钱”，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自己的耳膜，短暂的空白之后，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极度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猛地翻涌上来，直冲嗓子眼。

　　放屁！

　　她手指攥紧了手机，骨节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差点把手机砸出去。

　　清晨民宿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清晨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此刻吸进肺里却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她知道孙钰手段下作，为了逼她回去什么都干得出来。但直接诬陷自己亲生女儿偷钱？还是“全部家当两万块”这种能引起公愤的数额？

　　陈千自嘲的笑了一下，心里想：好，好，这一下，真他妈是又狠又豁得出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如果孙钰只是单纯地报警说她失踪，事情反而简单。警察接到报案，按照流程，确实有很大概率能通过联网信息查到她新办的手机号码，直接联系上她。

　　但到了那时候她只需要向警察表明：第一，自己已成年；第二，离家是个人选择，目前人身安全；第三，因为与母亲存在严重矛盾，出于保护个人隐私和安全的考虑，要求警方对自己的行踪信息予以保密，不必告知报案人。按照常规警方很可能会尊重她的意愿，对孙钰那边敷衍了事。

　　孙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报警只是施压和扩大搜索面的手段，但未必能直接揪出她。

　　所以，她加了码，泼出这盆又脏又臭的脏水——偷钱。

　　“偷钱”这两个字一出来，性质就完全变了。

　　首先，在人情层面上，这一盆脏水泼下来，几乎能瞬间浇熄绝大部分可能帮助她的人的念头。亲戚、朋友、老师、同学……谁会相信一个母亲会无缘无故诬陷自己女儿偷钱？相比之下，一个“偷了家里全部积蓄逃跑”的叛逆少女形象，显然更符合大众对“坏孩子”的想象。同情心会立刻倒向“损失惨重”、“悲痛欲绝”的母亲那边。孙钰成功地把陈千在熟人社会里的信誉和退路，先一步斩断了。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在警方那里。一旦报案内容从“成年女儿负气离家”变成了“盗窃家庭财物后潜逃”，案件的重视程度和侦查方向都会发生变化。加上孙钰肯定会极力渲染情节恶劣，很可能促使警方更积极地介入。查询她的消费记录、追踪资金流向、排查出行信息……手段会比单纯找人更多，也更难规避。孙钰这是要把寻找她的“家务事”，尽可能往“违法犯罪”的方向靠，借用公权力的手，把她挖出来。

　　还能顺藤摸瓜找出她的赚钱门路！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陈千咬着牙，下唇被咬出一排深深的印子。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过木格窗棂渗进来，照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机偶尔因为新消息传入而发出的微弱震动。

　　张明泽又发来一条：
　　【千儿姐，你现在怎么办？要不……你先换个地方？或者赶紧想个说辞？孙姨这招太毒了！】

　　【没事儿明子，你等着，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