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陈拙

8、面具之下

　　张明泽又发来一条：
　　【千儿姐，你现在怎么办？要不……你先换个地方？或者赶紧想个说辞？孙姨这招太毒了！】

　　【没事儿明子，你等着，我有办法。】

　　陈千思考了很久，认为对于孙钰来说，她既然已经做好了伤害自己到底的准备，那自己凭什么要为她着想呢。

　　要论把柄……他们那一帮协会里的人，谁不是一屁股屎。

　　她才不会被孙钰一激，又像原来一样跳出来情绪失控的争辩，让所有人加深她叛逆，不孝的印象，认为孙钰是被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气到无能为力的柔弱母亲，不自觉的倒向孙钰那一边。

　　这一次她要忍住，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教训还不够多吗，吃过那么多次亏，她现在已经自由了，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陈千手掌攥成拳头，狠狠的锤了一下床垫，力道被柔软的床垫化开。

　　她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现在她就在这儿，该吃吃该睡睡，该接招接招。

　　等警局的电话打进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她这个偷钱叛逆少女的屎盆子大，还是孔子协会那一帮子人搞邪教这个屎盆子大！

　　第八章

　　赤峰的风邪性。

　　尤其是今年秋天，那风裹着戈壁滩吹过来的黄沙抽得人脸生疼。把整个赤峰城都笼罩成浑浊的黄色，路旁杨树叶子还没黄透，就被硬生生扯落厚厚的铺了一地。

　　待到近夜半，风声渐歇。

　　“沙——沙——”

　　极轻的摩擦声，从开发区那栋孤零零的写字楼侧面的厕所窗口传来。一只脚探出来，脚背瘦削，踝骨突出，沾着污渍。脚底触到落叶堆的瞬间，发出窸窣碎响。
　　…………

　　安静了一瞬，那人动作僵住，像是在观察什么。

　　直到发现大楼门口的保安昏昏欲睡，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窗口的人影这才继续动作——侧身，屈膝，另一条腿跟着滑出，整个人如一片脱枝的树叶，悄无声息落在落叶堆上。是个女孩。

　　她蹲伏着，背贴冰冷的墙砖，呼吸压得极低。身上那件连帽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有几道新鲜的淤痕，在昏暗中泛着青紫。最扎眼的是那双脚——光着，几处破皮渗着血丝，踩在碎叶和沙砾上。

　　悄无声息的楼侧的灌木丛后蜷了快一个钟头。

　　直到看到七楼那排窗户“唰”地全亮，人影幢幢，嘈杂声隐约传来。不久，楼门口涌出十余人，脚步声杂乱，朝不同方向散开。那人才猫下腰，借着楼体阴影的掩护窜向马路对面的巷子里。

　　她来回张望着，顺着小路摸黑往前走。

　　月黑风高，新城区规划得宽敞，路修到喀喇沁旗边缘就懒散了下来，路灯隔老远才亮一盏，照不透深夜的墨色。店铺多数黑着，唯街角一家“斌哥烟酒”还亮着灯。

　　老板孙斌正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打盹。

　　“可以借个电话吗？”一个女声闯进店里。

　　孙斌听到动静一个激灵从柜台后面的躺椅上弹起来，这都啥时候了还有人来？

　　平常的时候一般八九点钟就闭店了，今天有一个大客户说要来拿烟酒，所以孙斌就等到了现在，本来迷迷瞪瞪快睡着了，没想到将近十二点了客户都没接电话，正迷糊着，店里闯进一个光着脚的女孩。

　　他打量着这女孩。

　　瘦，高，骨架纤细得像北方秋后的芦苇杆子。半长头发胡乱扎在脑后，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有伤——左颊一道擦痕，嘴角淤青，眼皮肿着。连帽衫袖子捋上去，小臂上横着几道紫红的印子，一双脚光着踩在地上，看起来是在柏油马路上跑过，有几处已经磨破了皮。

　　是被人打了？欺负了？被家暴了？被车撞了？后面有人追打？

　　孙斌脑子里头脑风暴，草原汉子的血性让他站了起来往外张望，怕是有人在追这女孩。

　　“小妹你咋了？咋整成这样？我给你报警吧！”

　　那女孩看到孙斌盯着她身上看，露出一点窘迫的神色，把袖子撸了下来。

　　“不用……老板我没事，把您电话借我一下吧。”

　　“电话？行！但你这样……被人打了？欺负了？我给你联系父母？？还是咱直接报警！”孙斌边说边掏手机，眼神却扫过女孩全身——不像车祸，伤太散；不像普通打架，那淤痕的走向……他心头一跳，想起老家隔壁那个总被丈夫打的女人。

　　“不用！”

　　那女孩听到联系父母失声拒绝，露出一种恨恨的神情，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清秀的脸上堆满了阴鸷。

　　这时候孙斌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跟他说话的时候有那种刻意压制的愤恨，好像刚刚自己的那句话把她压抑着的情绪冲破了个口，现在有点神经质般的失态。

　　她颤抖着手接过手机，连谢谢都未曾说，直接走到了店铺的角落。

　　哒哒哒的拨通了第一个电话。

　　长长的提示音过后，孙斌观察着她，好像是这通电话没有接通，她明显的焦虑起来，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没有接通。

　　焦虑的情绪把孙斌都快感染了，他看到女孩在店里的角落来回的走，最后好像拨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好奇心让孙斌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那边的声音有被女孩儿刻意压低，不过店面就这么大，还是被孙斌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

　　“喂？！”

　　“不在赤峰？………怎么联系到她……电话……………删记录…………”

　　那女孩压低声音的和手机对面的人交流，最后默默念叨着一串手机号码。

　　电话挂断的一瞬间，他就给刚刚记下的号码打了过去，这次隔了很久才被接通。

　　这次接通后女孩的情绪明显好了一点，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焦急的和对面说着什么，说了大概三四分钟，女孩挂断。走回柜台，把手机往上一放，屏幕还亮着。她没看孙斌，转身就往外走。

　　“诶！闺女！”孙斌喊了一声。

　　女孩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说话，急匆匆拉开门扎进夜色里。

　　孙斌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通话记录——空了。最近一小时的通话，被删得一干二净！

　　“这么邪门？”孙斌自言自语道，左想右想觉得不太对，刚想打电话直接报警，店里便急匆匆涌进两人，几乎是和那女孩儿前后脚的状态。

　　“诶陈老板？你终于来了！我可好等你！”

　　孙斌一抬头，他这里的大客户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的一起进来，他便赶紧迎上去，把想报警的事先抛在了身后。

　　“您是终于来拿那十条和天下了啊……我和您说，这烟我这儿都没有配货了，我还是专门为了您，加价从同行那里凑的呢……今天就等您了。”

　　那个孙斌口中所谓的陈老板穿了一身白色唐装，很少见的装束，长的温文尔雅，也就四十岁上下，他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依稀记得好像在附近开什么？班？

　　对，传统文化班！

　　这陈老板有钱的很，每个月都在他这里拿上十几条烟，几箱好酒，是他的稳定客源。

　　姓陈的也和他打招呼，平时脸上的云淡风轻一概不见，也透露出一种焦虑，面对孙斌热情的招呼，只是挥了挥手表示钱会走公司账户打过去，便迫不及待的向孙斌打探。

　　“孙老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儿，光着脚，跑进你店里？”

　　这描述……不就是刚刚走的那个嘛！！

　　孙斌脑子里一时间转了好几个弯，立刻想过来这个陈老板可能是在找刚刚那个女孩儿，不过他没着急说，而是迟疑了一下。

　　“哈哈，孙老板，我们查监控看到她进你店里了。”姓陈的感觉故作镇定的和孙斌开玩笑的说话，他觉察出了孙斌的顾虑，话题直直的插进来，好像是专门为孙斌答疑解惑似的。

　　“不瞒你说，让你见笑了哈，那是我女儿，她和我吵了两句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怒气冲冲的跑了，我和她妈两个人出来找找她，看监控是往你店里去了，我想，这不正好，来问问您。”

　　旁边同样穿着一身长袍的温柔女人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

　　“嗷！是这样啊……”孙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家人，孩子闹脾气了。

　　“您闺女呀，嗨！孩子刚刚是来店里了，借我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不知道打给谁，我看孩子受伤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还要帮她报警来的，没想到她一打完电话就匆匆忙忙跑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没等孙斌说完姓陈的便打断了他说话，急切的问女孩跑到哪个方向去了。

　　“额……”孙斌努力的回想，他刚才也在忙着检查手机，只是略有印象。

　　“我想起来了……好像往东去了…”他迟疑着说。

　　一男一女对视了一眼，陈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孙斌鞠了一躬，“好，谢谢孙老板了啊……我们去找找。等找回我女儿解开误会，请孙老板你吃饭。”

　　“哎呀小事小事…”孙斌觉得这陈老板有点太客气了，客气的有点假。

　　不过他这会儿也挺担心这一家人的事情，只帮着出谋划策：“要不然您二位可以报警，让警察查查孩子的行踪，因为我也记不太清了，赶紧找到闺女可别出什么事，你看我刚刚给您闺女留下就好了你看……”

　　“不用，不用。”

　　陈赶紧说着，像是怕报警一般似的，一男一女直接拔腿往外走，着急的不行的样子，边走还边对孙斌说：“我们走了孙老板，不用报警，自己家事儿………”

　　“等我们女儿回来了，也跟您报个平安！”

　　孙斌对着两人摇摇手告别，结果碰到了一条烟掉在柜台下面，他弯下身去捡烟，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透过窗户看到那个陈老板现在站在街口，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堆人。

　　个个都穿的奇奇怪怪，宽袍大袖，男的都是寸头长褂，女的都是长袍盘发，好像回到了民国时代，陈先生正低声吩咐什么，手臂挥了挥，那群人立刻散开，分几个方向钻进巷子。

　　孙斌起初没在意，心想：找女儿嘛，多叫几个人帮忙也正常。

　　他摸出手机，给媳妇发微信报平安：“客户取完货了，这就回。”顺手点开相机，对着窗外随手录了段小视频——路灯下，那群人散开的背影——发过去：“看看，这陈先生着急的，员工都叫出来找闺女了。”

　　媳妇很快回：“大半夜的瘆得慌，快回来！”

　　孙斌喜滋滋的点账收拾柜台，锁柜子，关灯，拉下卷帘门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临出门前，又点开那个视频回放了一下，感叹自己老婆淘汰下来的苹果手机拍视频就是清晰，这视频里每个人表情都能看到…………

　　欣赏着欣赏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画面摇晃，但拍得清楚：那群人散开时，有人转身，腰间露出一截深色物件。

　　孙斌暂停，放大。

　　那不是棍子是吗？尺来长，深褐色，像是老枣木的，一头粗一头细。

　　孙斌站在已经关了一半的卷帘门下，夜风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他挠了挠头，心里疑惑：

　　找女儿……需要带棍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