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七旸

24、软糯糯的糕点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照进屋内，染上暖暖的光晕，唯独柜子旁有一道深刻的“晨昏线”。
　　林骄半个身子融入余晖的光晕，唯独脸隐在昏暗处，看不清表情。
　　像是要逃出黑暗，又像是要沉入深渊。
　　任善只是看着，一言不发，任何语言在这一刻仿佛都显得冗余，林骄并不需要不痛不痒的安慰和事不关己的大道理。
　　从回忆中脱身的林骄转身走到玄关处，打开客厅的灯，屋内又是一片亮堂。
　　“啪塔”一声，房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是林母买完菜回来了。
　　林骄像往常一样接过林母手中的菜，撸起袖子正想走向厨房为林母打下手，林母便柔声阻止。
　　“阿骄，去跟小善玩会吧。”
　　“好的。”
　　林骄转头看向任善。
　　“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我房间看看有没有想看的书。”
　　任善乖巧地点点头。
　　林骄推开自己的房门，任善站在他身后，好奇却又克制地张望着。
　　房间很小，堪堪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一把木椅、一个小木柜和一个简单的衣架，上面零星地挂着几件衣服，那大抵便是林骄这个季节全部的家当。
　　木柜有三层，下面两层是各种各样的书，整齐排列着，最上方是些琳琅满目的玩意。
　　任善站在木柜前，回头看向林骄。
　　“介意我看下柜子里的东西吗？”
　　林骄微微颔首。
　　“没什么好看的，你随意。”
　　得到主人首肯的任善继续专注地看着木柜里的东西，不时和林骄搭着话。
　　“这些石头还挺奇特。”
　　“嗯，小时候在海边捡的。”
　　“你得过这么多奖杯啊。”
　　“嗯，小时候兴趣比较广泛。”
　　“你怎么有这么多卡片？”
　　“小时候收集的。”
　　“这是竹蜻蜓吗？”
　　“嗯，小时候自己做的。”
　　“这标本也是你自己做的？挺漂亮。”
　　“嗯，小时候照着视频学的。”
　　“你小时候过得真幸福。”
　　敞开的木柜像是一扇小小的窗，透过它任善得以窥见一丝林骄流光溢彩的过去。
　　木柜内的所有物品并不值钱，甚至也许不过是幼时林骄一时兴起捡起的“破烂”，却都被细心收藏，一尘不染。
　　林骄轻轻看了眼木柜便匆忙移开视线。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我妈觉得扔了可惜，就收着了。”
　　“阿姨很爱你。”
　　任善站着靠在木柜旁，指尖随意散漫地划过木柜中整整齐齐的书。
　　林骄笑了笑。
　　“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书吧。”
　　“这是漫画吗？”
　　任善拿出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好奇地翻阅着。
　　“嗯，之前挺火的。”
　　“讲什么的？”
　　“剧情记不太清了，无外乎就是些冒险、救世、修炼之类的吧。”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任善津津有味地翻着那有些陈旧的小册子，像是在玩赏一件稀奇品。
　　“你之前没看过？那你小时候一般看什么？”
　　任善闲适地翻着小册子，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
　　“不记得了。”
　　这些玩意入不了任父的眼，一句轻飘飘的“玩物丧志”便足以给它们判了死刑。
　　“那你继续看吧，我柜子里有全套的，我看会书。”
　　林骄给任善拿了个小马扎，任善一双大长腿在这逼仄的小房间里显得无所适从，只能委屈地蜷着。
　　本人对此却适应良好，只是安静地翻着小册子，看到有趣的地方时便将小册子摊在林骄眼前，竟无端地显出几分孩子气。
　　“阿骄，小善，吃饭啦。”
　　小小的餐桌满满当当摆放着林母精心准备的饭菜，刚出锅还冒着暖暖的热气。
　　饭菜的热气飘荡在暖黄的灯光里，熨帖、温暖，烘得任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欢迎小善来玩，来，干杯！”
　　林母举起装着饮料的纸杯，脸上是亲切的笑容。
　　“阿姨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别客气。”
　　“谢谢阿姨，已经很丰盛了，看起来就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你们读书太辛苦了，得多补充点营养，多吃点。”
　　林母圆润的双眸里漾着柔波，散发着真切的善意。
　　林母爱笑，讲起话来温声细语的，亲切感十足。
　　任善习惯了社交场合，与长辈交流起来也毫不怯场，时不时说些得体的俏皮话惹得林母笑颜更甚。
　　林骄则含笑看着，时不时接下话茬。
　　一场突如其来的晚餐主宾尽欢，小小的房间里充盈着久违的笑声。
　　饭后天色已暗，再久坐未免有些失礼，任善简单收拾下便向林母和林骄道别。
　　“阿姨做了些糕点，带点回去吃。”
　　林母不由分说地塞给任善一个塑料袋，有些分量。
　　空手而来，哪有又吃又拿的道理，任善本想婉言推辞，未果，求助般地望向一旁看戏的林骄。
　　林骄却明目张胆地悠悠移开视线，避开任善求助的视线，仿佛刚才低头浅笑看着两人一来一回推搡的不是他一样。
　　盛情难却，任善只能不住地道谢。
　　“那漫画你还没看完，要不带回去看？”
　　林骄叫住正想开门的任善。
　　“算了，最近试卷太多了。”
　　“好，那下次再说吧。”
　　林骄和林母一起送任善下楼，背后是闪烁着莹莹灯火的老楼。
　　“小善，路上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任善笑着与两人挥手作别，转身独自一人走入夜色。
　　目送任善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林骄和林母两人并肩回家。
　　林母笑盈盈地看向林骄。
　　“阿骄，除了小至和希芸外，这还是你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
　　小时候的林骄爱交朋友，活泼好动，脸上总是天真烂漫的笑容，上了高中的林骄却愈发成熟稳重，模样、品行、成绩样样优秀，唯独少了同龄人的生气。
　　林母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暗暗叹息，却无能为力。
　　“他帮过我几次。”
　　“那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知道了。”

　　回到家的任善打开提了一路的塑料袋，里面有好几盒，盒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糕点，模样可爱极了，一口咬下去，糯糯的，甜甜的。
　　像是些哄小朋友的玩意，任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嗡嗡。”
　　手机响了，是任父打来的视频电话。
　　任善笑容微顿，嘴角后恢复了平直的线条，坐直了身体，点了接通。
　　“爸。”
　　任善淡淡叫了一声便算作是打招呼。
　　屏幕里的任父仍旧一身笔挺精致的定制西服，颜色却并不张扬，眉眼深邃，不怒自威，鬓角有些发白，像是挑染，眼角有细纹，却并不显颓意，更显岁月沉淀的魅力。
　　任父低低“嗯”了一声便算作回复，父子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发给你的资料都看完了吗？”
　　任父主动破开长久的沉默，语调却平波无澜，像是在询问下属的工作情况。
　　“看了。”
　　“嗯，之后会再发你些报告，多看看，提前了解一下公司业务，陆家那小子都开始进公司锻炼了。”
　　背后的未尽之意是“你不能落后”。
　　“嗯，明白。”
　　眉眼相似的两人却如同陌生人，体己话成了欲言又止的奢侈品。
　　“你后面那个塑料袋里是什么？”
　　一个塑料袋出现在任善的房间，显得违和又多余。
　　“没什么。”
　　“拿过来。”任父言简意赅地下着命令。
　　任善并未第一时间动身，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任父的眼神却有如实质，透过窄窄的屏幕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
　　最终，任善还是将塑料袋打开，敞开在摄像头前。
　　“哪来的？”
　　任父看着袋子里花花绿绿，包装简陋的糕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我随便在路边买的。”
　　小时候的任善接受过相同的善意，如实回答了相同的问题，却被任父弃之如敝履地扔进了垃圾桶，随之而来的是一句冷淡的“拿人手短，防人之心不可无”。
　　年幼的任善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香香软软的蛋糕连同那点微小的善意一同成了污秽。
　　“小家子气的玩意，多大个人了。”
　　任父顿了顿，话锋一转。
　　“外面的不干净，真想吃让阿姨给你做。”
　　“嗯，随便尝尝。”
　　房间又一次沉默下来。
　　“早点睡，挂了。”
　　任父简单叮嘱一句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像是对这场任务式的“父慈子孝”感到忍无可忍。
　　任善泄了力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眯缝着眼，灯亮得刺眼。房间安静得出奇，仿佛前半夜的欢声笑语不过是一场梦。
　　“嗡。”
　　手机振动了一下。
　　以为是任父发来的文件，任善有些不耐烦地划开屏幕，却不成想是林骄的消息。
　　【林骄：到家了吗？】
　　任善猛地直起身，打了个“嗯”，刚想发送又觉得有些冷漠，最终发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
　　【林骄：好的，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任善：你也是，明天见。】
　　糕点早就已经凉透了，任善打开紧闭的房门，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了个精致的盒子，有些笨拙地用保鲜膜封装好放进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