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七旸

26、无辜的眼神

　　无论是姿势、杆法，还是走位，洋姐的表现都是上乘。
　　响亮的灌袋是炫技，更是威慑，一声一声就像是爆发在耳边的枪响。
　　林骄始终神情自若，平静却真诚地说了句“你很厉害”便拿着冲杆（专门用于开球的杆）趴在桌上，用巧劲腰身往前送，开球有下。
　　“这小子开球还挺像模像样啊。”
　　“不会也能清台吧？”
　　“难说，都有球贴库，看他怎么走位，能不能k活吧。”
　　旁人的议论声不断，林骄却像没听见一般，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球的走位路线。
　　一呼一吸间有节奏地运杆，后停，出杆，漂亮的下球与走位。
　　不多时，桌上的双色球便被清了一半，可惜贴库球不好处理，只能养在袋口。
　　交换球权，洋姐毫不含糊地利落收下单色球，却在打黑八的时候，起身擦了擦巧粉，若有若无地朝胡哥的方向看去，胡哥叼着根烟，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
　　红唇轻扬，洋姐轻轻一推，黑八没下，漏了机会。
　　“哎呀，手紧了，真可惜呀。”
　　洋姐惋惜道。
　　林骄脸上不露喜色，稳扎稳打地描点出杆，收下这幸运之神眷顾赋予的机会。
　　有人拍桌叫好。
　　“漂亮！”
　　“哇哦，这小子挺稳啊。”
　　胡哥淡定地吐了个烟圈。
　　“好了，别打了，散了吧，小孩过来一下，我跟你聊会。”
　　众人散去，胡哥带林骄进了个无人的单间。
　　“小孩，胆子挺大啊，还在上学吧？”
　　胡哥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骄。
　　“嗯。”
　　“球打得不错，在哪上学？”
　　林骄迟疑片刻。
　　“二中。”
　　“好学校啊，怎么不读书来我这打工？”
　　“缺钱。”
　　“家里人呢，不管？”
　　林骄沉默不语，只是紧抿着唇，像是一头倔强的小兽。
　　“每天18:00-22:00坐班，一天80，做助教上钟另算，工资月结，每月15号到账，要做什么之后教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谢谢胡哥。”
　　“行，最快什么时候能到岗？”
　　“明天。”
　　林骄回答得简短有力，胡哥像是被逗乐了。
　　“小孩，你怕不是个机器人。咱们这行属于正儿八经的服务业，要想赚钱，不光技术得过硬，嘴还得甜，得会来事，用现在网上的话，叫什么，得会提供情绪价值。小孩，还是得多张张嘴啊。”
　　出乎意料的是，林骄适应得很好。
　　当助教陪玩时的林骄一反不喜言辞的冷淡模样，虽然话仍旧称不上多，但总能把客户哄得开心。
　　“林，当初赚钱那么多条路子，你怎么非得来我这台球厅？”
　　微醺过后的胡哥来球厅歇脚，指间把玩着一根香烟，随意发问。
　　“因为你是个好人。”
　　刚结束一个钟的林骄坐在服务台内，回答一如往昔的简洁。
　　“好人？我？”
　　胡哥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说起来，自从不当医生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了。
　　“嗯，我曾经遇到过你在喂一群流浪猫，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掐灭了一根只吸了几口的烟。”
　　林骄平静地陈述着。
　　胡哥愣了一秒，漫无边际地想，这还是林骄第一次在没面对客户的时候说这么长的话，转而点燃了指尖的烟，摇摇头笑着说。
　　“哈，你小子，天真。臭小子，这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之辈，长点心吧。”
　　还真是小孩，就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举动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他人，也不怕给他卖了。
　　林骄没有反驳，只是笑笑，便低头继续做写到一半的题。
　　……
　　今晚的客户是位女生，刚上大学，看电视剧觉得打台球很帅，便想着来学学。
　　“姐姐好啊，我是你的助教林，这是给你挑的杆，已经擦干净了。”
　　林骄将客户带到一个烟味较少的角落，笑盈盈地递给客户一根大头杆（皮头直径在12mm到14mm的台球杆，容错率较高）。
　　“噢噢，谢谢啦。”
　　“听胡哥说姐姐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台球，那咱们就先从姿势开始吧。”
　　“姐姐可以伸出你的左手，指尖与杆头齐平，然后手放到杆上，这个点就是比较合适的架杆点。之后两手自然展开，与胸齐平，左手握住刚刚找到的架杆点，右手握住的位置就是对应的握杆点。”
　　林骄站在客户身旁不过半步的距离，脸上始终挂着完美的笑容，柔声细语地一步一步引导着客户顺着杆摸索合适的位置，明明是最正经的教学，语调却温柔得像是情人的低语。
　　“没错，姐姐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位置了。”
　　“接下来，姐姐可以将左手大拇指轻轻搭在食指的根部，形成一个三角形，这就是架杆的地方，剩下三个手指自然张开搭在球桌上。”
　　“像这样，左手架杆，右手握杆，身体趴在球桌上，让手臂、杆、视线在同一水平面上，方便瞄点。运杆的时候，大臂不动，小臂前后摆动。”
　　林骄一边亲身示范，一边耐心讲解。
　　趴下的时候，修身的马甲服显出劲瘦的腰线。
　　客户很聪明，略微提醒几次姿势便足够像模像样，摆了个中袋的直线球让客户尝试一下击球，球进得也很痛快。
　　进球后，客户得了趣，一脸欢喜地仰头看着林骄，惊呼。
　　“林，你看，球进了。”
　　“是啊，姐姐很有天赋呢，学得很快，真的很厉害。”
　　林骄低头看着客户，露出赞许的笑容。
　　两人对视间，仿佛充斥着粉红色的泡泡。
　　在这限定的两个小时里，林骄将服务意识贯彻始终，不仅细心备好温水和纸巾，还不断在合适的时候说些称赞与鼓励的话。
　　临别时，客户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林，今天很开心，你教得很好，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林骄一如初见笑意盈盈的模样，声音依旧温柔动听。
　　“姐姐开心就好，之后有时间欢迎来店里找我玩，跟胡哥说一声就好。姐姐路上注意安全，祝你今夜好梦。”
　　送走客户后，林骄瘫坐在沙发上，猛灌了口冰水，仰头闭着眼假寐。
　　“所以，你对所有客户都是这样吗？”
　　一道冷淡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林骄猛地睁眼，只见本应在教室上晚自习的任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倾身，遮住了头顶的灯光，黑色扭曲的影子笼罩着他，面无表情。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任善歪着头微笑着反问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沙发上的林骄。
　　林骄仰着头，眼神茫然又惊讶。
　　室内的温度有些高，林骄似乎有些热，解开了最上方的一颗扣子，露出白得反光的锁骨，像是上好的可供把玩的玉件，又像是可供随意挥洒颜料的画布。
　　看啊，眼神多无辜啊。
　　所以可以顶着这幅模样，毫不顾忌地与旁人说笑，又在旁人被诱惑抛出橄榄枝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退回安全距离，温柔无害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简直就像是在……肆无忌惮地玩弄人心。
　　真让人莫名不爽啊。
　　看到林骄和那女生欢声笑语、郎情妾意的模样时，任善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想，台球厅的空气可真浑浊啊。
　　“现在不是晚自习时间吗？”
　　林骄眉头微皱，眼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任善对林骄的猜疑置若罔闻，满眼无辜。
　　“你不是说你去台球厅吗，我就在网上搜了下，运气好，没找几家就找到了。”
　　运气好当然是假的，送饭的阿姨有车，跟踪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林骄双手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
　　“找我？找我干什么？”
　　任善一时被问住了，对于今晚这一鲁莽之举的动机，他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林骄略显张扬的笑容与带着调笑意味的话语始终在脑海里回荡，像是一个钩子，恍惚间任善便轻飘飘地下了一个胡闹似的指令。
　　“嗯……我想学打台球，就来找你了。”
　　任善睁着眼睛说瞎话，急中生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么急啊，可惜，我还在打工呢，下次有机会再教你吧。”
　　林骄一脸惋惜，转而看了眼时间。
　　“我晚上10点才下班，你要先走吗？”
　　“没多久，我坐这等会。”
　　林骄没再多言，将自己的杆收进储物柜里，重新回到服务台。
　　“那小孩是你同学？”
　　胡哥冲任善的方向扬了扬头，不知观察了多久。
　　林骄点点头。
　　“嗯，在那坐会，等我下班。”
　　“关系挺好啊，还等你下班。”胡哥笑道，“行了，别让人家等了，也没什么事了，走吧走吧。”
　　林骄莞尔一笑。
　　“那就谢谢胡哥了，胡哥明天见。”
　　说完便马不停蹄地脱下工作服，收拾好背包走向任善。
　　“臭小子，怕不是故意的吧。”
　　胡哥站在原地，摸了摸冒出来的胡茬，小声嘟囔着。
　　“走吧，今天老板心情好，提前下班了，请你吃夜宵。”
　　任善正准备打开之前没看完的资料，便听到林骄的声音。
　　任善跟在林骄的身后离开台球厅，经过服务台时，学着林骄跟胡哥礼貌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