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的无脚鸟》七旸

27、当小狗也没关系

　　出了球房，林骄便带着任善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家街角的馄饨摊。
　　几张简易的折叠桌和塑料凳随意地摆在路边，昏黄的路灯洒下柔和的光，将这片小小的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摊位上，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馄饨们欢快地翻滚着，像是一群灵动的小精灵在水中嬉戏。
　　摊主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叔，系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围裙，手法娴熟地将包好的馄饨一个个下进锅里，又迅速地用长勺轻轻搅动，防止它们粘连。
　　“你没什么忌口吧？”
　　看到任善摇摇头，林骄便冲着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两碗馄饨，谢谢。”
　　“好嘞。”
　　摊主的声音浑厚又富有激情。
　　林骄拿出纸巾擦了擦桌子。
　　“这里的馄饨味道还不错。”
　　“你经常来这吃吗？”
　　“还好，有个时候下班晚的话会过来。”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到桌上。
　　胖乎乎的馄饨飘浮在汤水中，翠绿的葱花和紫菜点缀其间。
　　林骄将它推到任善身前，又在木筒子里挑拣了双品相不错的一次性筷子和勺子，递给任善。
　　“尝尝。”
　　周围坐着形形色色的食客，有刚下班的打工人，脸上带着一天的疲惫，但在这氤氲的热气中，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放松。
　　有结伴而行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谈论着白天的趣事，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还有几位老者，慢悠悠地吃着馄饨，偶尔还会和摊主唠唠家常。
　　任善接过餐具，尝了一口，皮薄馅厚，用料实在，口味称不上多惊艳，只是吃进胃里暖暖的。
　　“这离你家不近吧？”
　　“还好，骑车25分钟吧，刚好路上能听完一套英语听力。”
　　“冬天不冷吗？”
　　“有手套。”
　　“不累吗？”
　　“还好。”
　　任善沉默了一下，倏尔一笑。
　　“阿骄，你真不考虑当我伴读啊，既能踏踏实实读书，又能稳稳当当赚钱，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林骄抬眸注视着任善，神色认真。
　　“任善，不用可怜我。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四肢健全，头脑称得上聪明，也遇到了一些刚好的善意。”
　　“最重要的是。”
　　林骄双眼含笑，语调轻松。
　　“今晚，我和我的朋友都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昏黄灯光下的林骄整个人显得格外放松，眉眼舒缓，身体舒展。
　　轻风拂过，林骄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乌黑亮丽的眼睛时隐时现，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秋日午后金黄麦浪间一闪一闪的碎光。
　　林骄似乎觉得有些痒，随意拨了拨，嘴里嘟囔着“头发好像有点长了”。
　　这一刻，林骄不是学校里沉默寡言的冰山学霸，也不是野火里无辜惹人怜的风尘舞者，更不是球房里惯于察言观色的金牌助教。
　　他只是尘世烟火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在微凉夜风里和朋友享受一碗热腾腾馄饨的鲜活少年。
　　“哈……你还真是……”
　　任善失笑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脏却涨涨的，涨得有些发酸，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快吃吧，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
　　“学校打算搞元旦晚会，有想法表演节目的可以找文艺委员报名。”
　　陈总推了推眼镜，简单下了个通知，将报名表交给文艺委员，便一手夹着教案，一手端着心爱的保温杯慢悠悠离开了教室。
　　教室瞬间热闹起来，跟菜市场一样，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学校竟然开始整花活了？真是稀奇啊。”
　　方至由衷感慨道。
　　“其实之前也搞过的，不过我上一次参加学校的元旦晚会还是在初二了，听说是没钱搞，就断了。”
　　何明拆开一包薯片，咬得咯吱咯吱响，一边说着，一边将薯片递向周围的几人。
　　何明是二中本部直升上的高中，自然比三人清楚些。
　　“诶，要不咱们一起搞个节目吧。”
　　方至指尖敲了敲林骄的课桌，将后排的两人拉进对话。
　　原本趴在桌上休息的任善闻言缓缓抬起头，懒洋洋。
　　“我都可以啊，林骄呢？”
　　突然被cue到的林骄停下手中的笔，微微一笑。
　　“我就不参加了，排练周期太长了，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方至满眼失望，轻叹一声：“好吧。”
　　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尽管方至的体格跟“小”完全搭不上边。
　　“这听起来是一件很cool的事情，我会在台下为你们鼓掌的。”
　　林骄含笑看着方至，眼神里全是鼓励。
　　方至像是打了鸡血，扭头兴奋地跟何明描述着自己的想法，又拉着何明快步走向陈伊宁，几人头挨着头围在一起，叽里咕噜、手舞足蹈不知在说些什么。
　　……
　　林骄见到方至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像一只小狗。
　　个子不高，皮肤白净，脸小眼睛却圆润水灵，像是个小姑娘。
　　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将他围在墙角，方至被推搡得东倒西歪，像是一个可以肆意揉搓的糯米团子。
　　明明怕得要死，身体都在打颤，却仍旧昂着头，对为首的人怒目而视，就像是一只没断奶的小狗对着身型比它威猛好几倍的巨型犬龇牙咧嘴，虚张声势。
　　这几个人林骄认识，学校有名的刺头，每天的乐趣就是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李主任好。”
　　林骄站在视野盲区，高声喊道。
　　李主任是教务处主任，出了名的严厉，不怒自威，学生见了他便像老鼠见到猫，四下逃窜。
　　那几个刺头也不例外，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今天算你运气好，之后再找你。”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原地。
　　等他们跑远后，林骄便漫步走到方至身前。
　　“同学，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
　　方至满脸感激，慌乱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就像一只努力给自己顺毛的小金毛，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头顶有一小撮呆毛顽强地翘着，看得林骄有些手痒。
　　“如果他们再找你麻烦的话，可以跟家里人沟通一下，或者报告给老师。”
　　林骄没有多问，只是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纸巾，笑着建议道。
　　“谢谢。”
　　方至有些怯生生地接过那张纸巾，小声道谢。
　　“那……再见啦。”
　　暗自观察后，见方至没有什么大的伤口，林骄抬腿正打算离开。
　　方至却突然拉住林骄的一小节衣角，另一只手攥着那张纸巾，腼腆笑着。
　　“我叫方至，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就像一只仰着头，咬着主人裤脚摇尾巴的小狗，可怜又可爱。
　　“林骄，双木成林，烈日骄阳。”
　　林骄笑道，终究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方至的头，暗道，头发真软，更像了啊。
　　那天是个阴天，方至从起床开始就很倒霉，刷牙太用力导致牙龈出血，吃早餐的时候太着急导致咬到舌头，上课的时候忘记带作业被老师罚站，运气不好又被那几个刺头围堵……
　　可是，那天的方至在人间的阴雨天里见到了一个天使，美丽、温暖。
　　方至呆呆地看着林骄灿烂似阳光的笑容，心想，也许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
　　方至的出生并不在计划中，方父方母的事业在上升期，方野远在异国他乡求学，为之后接手并壮大家里的生意做准备。
　　因此，方至一出生便被丢给了爷爷奶奶和保姆。
　　从小到大，方至接受到的观念便是“要听话，要懂事”“爸爸妈妈很辛苦，不要麻烦他们”“吃亏是福”……
　　于是，不惹事便成了方至奉行的信条。
　　秀气弱小的身子加上畏畏缩缩的腼腆姿态，小方至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一些好事者的眼中钉。
　　他们看不惯小方至“娘娘腔”的姿态，嬉笑着要教他阳刚之气，你推我搡、虎视眈眈、笑声刺耳，如影随形像是甩不掉的鬼影。
　　不知道在哪个转角就会撞到成群结队的“大男子”，也不知道哪个时点那些“教育”会如流星雨般落在身上。
　　爷爷奶奶说爸爸妈妈很忙，不要让他们分心。
　　爸爸妈妈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要让他们操心。
　　好孩子就应该独立自强，就应该自己解决这些问题……
　　直到林骄的出现，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不，是天使。
　　只要待在林骄的身边，就不用担惊受怕，还会有包裹着亮丽外衣的糖果和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方至一面唾弃着自己的软弱，一面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于是，众所周知，林骄身后有了一个小尾巴。
　　“骄哥，他们说，我一天天只知道跟着你，是个……粘人精，很招人烦。”
　　方至无意识地用手扣着裤缝，语气紧张。
　　“你……你也这么觉得么？”
　　其实，旁人的闲言碎语远比“粘人精”更难听，他们说方至是跟在林骄身边的一只哈巴狗，天天只知道追着林骄跑，舔着林骄。
　　“怎么可能？”
　　正拼接着限量版模型的林骄空出一只手摸摸方至的头，像是在安抚。
　　“朋友待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管别人干嘛。”
　　落在头顶的手掌温热，暖洋洋的，散落着各种精巧部件的桌上专门空出了一块地方，是林骄怕方至无聊准备的漫画、零食和水果。
　　方至笑了笑，心想，如果是林骄的话，当小狗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