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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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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砚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海里那些关于疏远的记忆。他跟在段雅含身后,看着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迈进了这个陌生的家。
这个家和从前那个素雅温馨的家截然不同。玄关处挂着色彩斑斓的珠帘,客厅墙上装饰着民族风的挂毯,沙发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抱枕,从明黄色到宝蓝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怎么样?”段雅含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妈妈布置的,是不是很好看?”
景砚的目光掠过那些陌生的装饰,最后落在母亲脸上。她似乎在这片鲜艳的色彩里找到了新的自己。
“很漂亮。”他轻声说,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惘。
段雅含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特意给你买的。”
景砚换上母亲递来的新拖鞋,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玄关——一双限量版跑鞋随意搁在角落,鞋带还保持着运动后的松散状态。他走进客厅,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上放着几包蛋白粉和能量棒,一对哑铃整齐地立在墙角,旁边放着瑜伽垫。
这些充满活力的痕迹遍布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段雅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一天,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你的睡衣妈妈给你准备好了,洗完我们聊聊。”
景砚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浴室,氤氲的水汽还萦绕在周身。段雅含已经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两杯温热的牛奶。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柔声说:“来,跟妈妈说说这几年的事。”
他在母亲身旁坐下,温热的牛奶杯熨帖着掌心。窗外夜色渐深,客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他们去的是父亲从小生活的南方小城,那里终年潮湿闷热,夏天黏腻的空气糊在皮肤上,让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头一年总是起湿疹,衣柜里的衣服都会发霉。”他轻声说,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但慢慢地,他也习惯了。
“爸他……”景砚盯着杯中晃动的奶沫,“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怎么说话。直到他有次去参加婚礼,喝醉了。”那个夜晚,父亲瘫在沙发上,一遍遍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道歉。直到那时景砚才明白,原来那段婚姻的结束,是因为父亲一时糊涂犯下的错。
“在那之前,我其实……一直在心里怨您。”景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怨您提出离婚,怨您不要我的抚养权,怨您让我们背井离乡……”
那时他才知道,妈妈做的已经是她能做的最温柔的决定了。
“对不起,妈。”
段雅含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等儿子说完,她伸手将他额前潮湿的碎发拨到耳后,声音很轻:“都过去了。”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而且妈妈现在过得,比之前……更幸福。”
景砚继续讲述父亲后来的事。那次坦白之后,父亲开始酗酒,每天下班就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在家中对空屋忏悔。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两个月前,醉醺醺的父亲失足从桥上坠落。
自此,景砚再也没有了父亲。
段雅含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是个好丈夫……”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现在看来,他也不是个好父亲。”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颤抖的嗓音:“我以为……至少带着这份自责,他会好好照顾你。”这句话里藏着对过往的释然,也有对儿子这些年独自承受的心疼。
“没事的,妈。”景砚抽了张纸巾,轻轻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长大了吗?”他故意挺直腰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想让母亲安心。
段雅含望着儿子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庞,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又欣慰的暖流。她正要开口,景砚却话锋一转:“好了,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说说您的男朋友吧。”他语气轻松,眼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你真是长大了,开始打趣你妈了。”段雅含没忍住笑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语气变得认真:“嗯……对不起小砚,妈妈确实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而且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她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声音轻柔:“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总觉得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他叫田朗,比我小八岁,是个户外教练。”
“妈,”他轻声打断,“您不用道歉。只要他对您好,您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
段雅含的眼里又泛起水光。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发现这双手已经比她的更大,骨节分明,是个成年人了。
“他很照顾我。”段雅含的声音变得轻快,“刚离婚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不好……工作时遇见了他。他总在周末拉着我去爬山、跑步,一开始我很不愿意,总抱怨他,但运动多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状态也慢慢变好了。”
景砚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光彩,那是他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明亮。
“那下次,”景砚微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让我见见这位能让您这么开心的田教练吧。”
段雅含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本来今晚想来的,但我觉得还是要先跟你说好。”她顿了顿,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以后不会结婚,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不会让他见你的。”
“妈,”景砚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目光真诚,“我很高兴看到您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婚姻本身不是让您受伤的原因,如果遇到值得的人,我很希望您能再婚的。”
段雅含怔住了,她没想到儿子已经如此懂事和成熟了。
他真的长大了。
夜色渐深,段雅含带着景砚来到次卧,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床垫靠墙立着。
“客房的床本来该今天送到的,但物流说还要推迟两天……”段雅含有些歉疚。
“没事的妈,”景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在沙发上睡一样的,反正就一晚上。”
简单铺了床褥,景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景砚还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客厅里有压低的说话声。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留住最后一点睡意。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太过专注,竟穿透了睡梦的迷雾。
景砚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朦胧的晨光里,一双深邃的眼眸正专注地望着他——白墨询不知何时来了,此刻正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太过认真,让景砚有一瞬间的恍惚。
“醒了?”见他睁眼,白墨询的眼神立刻变得熟悉起来,嘴角扬起惯有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专注只是景砚的错觉。
景砚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几点了,你怎么来这么早?”
“三年没见,赖床的习惯还是没改啊,小猪砚。”白墨询笑着看了眼手机,“九点多了。”
这个久违的昵称让景砚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他吃饭特别香,从不挑食,圆滚滚的小肚子总是撑得鼓鼓的,加上特别爱睡觉、早上总赖床,大人们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可爱的外号。
“小猪砚”这个称呼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小学四五年级开始抽条长个,渐渐褪去婴儿肥,这个昵称才慢慢被大家淡忘。
“这称呼真是好久没听到了。”景砚抓了抓睡得翘起的头发,一边说着一边把盖在肚子上的毯子拿开。随着他的动作,睡衣下摆被带起,一截白生生的腰线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白墨询倚在沙发扶手上,目光在那截腰身上不着痕迹地流转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现在倒是名不副实了,小猪砚都有腹肌了。”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清晨的空气莫名停滞了一瞬。
“是不是羡慕?”景砚听闻得意地又掀起衣服下摆在白墨询面前显摆,“六块。”
“就这?”白墨询挑眉,突然一把掀起自己的T恤下摆,“数清楚了,八块。”他腹肌的线条利落分明,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结实。
两人面对面站着,衣摆都撩在腰间,像极了小时候比谁饭吃得多时的幼稚模样。
白墨询任由景砚打量着自己的腹肌,神色自若地挑眉:“怎么样?服不服?”可当景砚的目光太过专注地流连在他腹部时,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衣摆,顺手将景砚的衣服也扯下来整理好,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对方腰侧。
“最近没锻炼,”景砚不服气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被比下去了,有点气,他转身往浴室走,“等我练两个月再比。”
“随时奉陪。”白墨询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直到浴室门关上,他才轻轻呼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烫的指尖,仿佛这样就能揉散那抹残留在指尖的温热触感。
厨房里飘来煎蛋的焦香,白墨询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了过去,段雅含正在煎锅里翻动荷包蛋:“你们俩刚才在客厅闹什么呢?”
“没什么,”白墨询打开冰箱取出牛奶,声音平静,“比了一下腹肌。”
段雅含忍俊不禁:“都多大了。”她关掉火,把煎蛋盛出来,“不过小砚能这么快和你重新熟络起来,我也就放心了。”
白墨询倒牛奶的动作微微一顿,玻璃杯里的乳白色液体晃了晃。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倒满,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啊段姨,我也很高兴。”
三人用过早餐,白墨询拎起景砚的背包,景砚接过母亲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几件睡衣和新衣服。
“走吧,”白墨询晃了晃车钥匙,“我妈刚发消息说,饺子食材都准备好了,直接过去就行。”
车子驶过街道,阳光透过车窗,在白墨询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专注地看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节拍。
“房子离学校就三分钟路程,”白墨询转动方向盘,语气轻松,“三餐都有阿姨准备,卫生每周有人来打扫两次。”
景砚闻言笑起来,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看来我也能沾光,体验下白少爷的幸福生活了。”
“可别挤兑我了,”白墨询从后视镜里睨他一眼,唇角带着戏谑的弧度,“明明你才是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这话一出,后座的段雅含忍不住笑出声:“墨询说得对,你小时候上学,书包可都是墨询一路帮你背到课桌上的。”
“妈!”景砚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小声反驳:“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白墨询从后视镜里瞥见他微红的耳尖,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车子缓缓转进一条安静的林荫道,斑驳的树影透过车窗,在景砚脸上轻轻晃动。
“到了。”白墨询将车停在一栋米白色的公寓楼下,转头看向景砚,“这里是学校的教师公寓,房子比较老,没有电梯,在顶楼六楼。”
景砚仰头望去,这栋楼确实有些年头了,墙面上爬着些许藤蔓,但整体干净整洁。阳台上晾着的衣物在微风里轻轻飘动,偶尔传来邻居家隐约的钢琴声。
“六楼好啊,”段雅含笑着解安全带,“视野开阔,还能锻炼身体。”
白墨询已经下车,背起副驾驶的背包,锁上车门:“每天爬三次六楼,保证你的腹肌能一直维持八块。”
景砚心里默默哀叹。他本质上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类型,之前练出那几块腹肌纯粹是为了在同学面前显摆,跟着大家下课去健身房凑热闹。要是靠他自己,根本提不起劲去运动。一想到接下来一年每天都要爬三次六楼,他仿佛已经感觉到小腿在隐隐发酸。
“要不……”景砚摸了摸鼻子,“我午饭晚饭在学校吃食堂?反正我不挑食。”
白墨询闻言挑眉一笑:“你可以试试学校的食堂。”
“那么难吃?”
“我爸有次帮我开家长会非要去尝一次,”白墨询往楼道走,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评价是:怎么能给正长身体的孩子吃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