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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枫回 ...

  •   李越之回到街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他从一家酒楼的后巷里钻出来,看着漆黑一片的眼前,老实地用起那根以防万一的盲杖。

      从黑暗中拐过几条逼仄的巷道,正要迈上大道,李越之突然一顿,收回了那只已经踩进光亮的脚。

      他皱了皱鼻子,朝一个方向抬头:

      “锍音?”

      空气混入了一丝集樱坊里特有的香料味

      一个人从屋檐上飞身跳下,稳稳地落在他身后。

      “公子,我是绮音。”

      她一抬头,竟是张和锍音一模一样的脸。

      李越之道:“可是有什么事?”

      绮音已经换下了集樱阁里的罗裙,身着一身便衣,半跪在地向他道:“您进阁后,门外一直有个奇怪的人紧盯着门口,头戴黑色兜帽躲在暗处,面色阴沉,姐姐怕此人会对你不利,派我来护送您回去。”

      李越之一愣,道:“可是身约八尺,身着黑紫袍服,戴了束袖?”

      绮音道:“您知道?”

      李越之笑笑没说话。

      绮音急切道:“此人气息藏得极深,我们的人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历,若被盯上非常危险。”

      李越之将她扶起来,声音温和的道:“姑娘有心了,替我谢过你姐姐。但这个人我心里有数,应付得了。天寒露重,你早些回去歇息”

      绮音看他抬脚要走,忙叫住他,又道:“公子,其实……”

      李越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绮音:“公子入阁后,陈家陈戈紧随其后在阁中四处打探您的去向,姑娘们出手阻挠,才将他们拦了下来。”

      李越之眉头一皱,陈戈这厮为何要找他。

      绮音沉默了一小会,又接着说:“公子,这些年来,陈家一直暗中在这条街上查当年陈钧天从郊外护下来的人。”

      李越之:“为何?”

      绮音静静道:“因为,陈钧天当年带回来的人里,有妖。”

      李越之乌纱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震惊。

      “难道老师他……”

      绮音抬起头,仿佛要穿过面纱看见他的表情,抢答道:“是。”

      陈钧天嫉妖如仇,杀妖护城,因此受到百姓爱戴,陈家凭此建立起了家业,而若他当年救下的人里竟藏了妖,还将其带回了城中,这传出去,岂不荒唐!

      陈钧天此人,做事待人克己复礼、光明磊落,这件事实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李越之有些艰难的问:“陈钧天和老师可是旧相识?”

      绮音摇了摇头:“我入阁的时候,老师就已经是一个人了,他从未提起当年的事情。”

      李越之沉默良久,心中大致有了方向。

      如果老师是当年被陈钧天带回来的,陈钧天心中必然有数,而他刻意隐瞒了这件事,不论他出于何种居心,老师都借此在城里安顿了下来,此后才能建立这门庭若市的集樱阁。

      而这陈戈也不是来找他的。

      陈家这些年对这城内一路排查,多少查出了些杂妖,而集樱楼在这钧天成里独占一方,自成天地,在冬青的管理下也从未漏出马脚。

      集樱阁这些年对陈家多有提防,陈戈就借着他们当年有着一面之缘的交情,拿他做借口趁机带人进阁查探。

      陈家一方面要清理干净当年陈钧天留下的祸患,一方面要找到破绽打击集樱楼的势力。

      李越之撩开面前的面纱,道:“陈戈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

      绮音摇摇头,声音却变得有些冷硬:“姐姐心肠软,愿意和那些人周旋甚至让步。但我不行,我们的命是和集樱阁连在一起的,所以无论是谁成为集樱阁的威胁,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让他偿命。”

      李越之明白了绮音此行的目的。

      她即想要李越之这个局外人去查当年的事情,又害怕他知道的太多背叛集樱阁。

      李越之听完她这这番含沙射影的豪言壮语,平静地开了口:

      “当年我身受重伤生死一线,是老师将我救回来,他收我为徒,将他沉淀了几百年医术倾囊相授。他并不在意我寿数如何,天资如何,能否完整继承他的衣钵。我也并不在意他的个性,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对我而言早已超过了恩人的存在。”

      李越之放下乌纱,转身拍了拍身上的露水。

      “至于你,我只愿你永远没有需要去到天涯海角的那一天。”

      温热的声音落进绮音的耳朵,她挠了挠耳边的软毛,看着他拄着拐杖慢慢汇入人流,没再追上去。

      李越之出城的路上要先穿过一条夜市。

      钧天城器具制造精良,其金器作坊百工居肆,炉火映天。

      这使得钧天成灯具先进,百姓皆受益之。

      整个夜市灯火通明,尤为繁华。

      一家卖果脯的铺子旁,李越之遇见了陈铭。

      他站在一群女眷中间,显得身形分外挺拔。

      离他最近的那个女孩才到他胸口高,头上簪满了精致的头花,手里拿着只金丝锦绣缎布包的暖手袋,脸上施了粉黛,皮肤细嫩莹白如玉,一颦一笑间比花还要娇嫩。

      李越之认出,那是长大了的陈锦。

      旁边皆是陈家的家眷,有些挽着姐妹,有的带着孩子,兴致正浓的采买着些新奇玩意儿。

      商户见陈家小姐来了,脸上笑开了花,呼来老伴,热情的招呼问候着。

      轻柔的白落在肩头,陈铭抬头看了看天,在陈锦头上撑开了伞。

      灯罩里暖黄的光撒在他们身上,仿佛让人就此忘记还置身在寒冷的夜晚。

      仿佛那温暖灯光下的是一堆篝火,仿佛那里有着一捧春天。

      李越之看着这景象有些入神,目力又有些模糊起来,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他想。

      他取下斗笠,不由自主伸出手。手心不一会便落了一层白,接着化作一股冰凉,从指缝间溜走。模糊的视野里,李越之看见陈铭招手唤来家仆,指了指他的所在方向,那家仆便抱着伞向他跑来。

      他回过神,揉了揉眼睛,正要出言拒绝,头上的光便暗了下去。

      李越之下意识抬头看去。

      无垠的黑天变成了一方墨蓝,冰凉冻肺的空气染了几分桐油香。

      头顶雪不再落下,地上的雪却仍在堆积。

      他的视线落在握在伞柄的那只骨节分明但略显苍白的手上。手背上突起的青紫的脉络被一条狰狞的抓痕截断,看不见原本血脉的走势。

      他喉头紧了紧,一时忘了言语。

      灯影摇动间,人头攒动中,耳边传来的声音盖过了人潮的喧嚣。

      李越之以为那是雪落的声音。

      只是雪落静谧无声并不澎湃回响。

      作响的,是人的心跳。

      他收回目光,谢绝了送到眼前的伞,远远的和陈铭点头致意,和身边的人一起从商铺间的甬道穿过,绕出了这条街道。

      等出了城,城郊的小路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

      两人人并肩走在并不宽敞的小径上,肩膀若有若无的挨着彼此,一路无言,只有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踩雪声。

      回到山上后,李越之看着驿馆门头上陈旧的牌匾,突然想换个新的。他在人间游历这些年,每一步都是被目的推着走,他从未对对一个地方事物,或者人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

      对没有记忆的他来说,世间的一切不仅陌生,还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有些陌生的事物和人接纳了他,虽然他带来便利,他却本能的阻止自己产生依赖。他像颗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草,突然将它放进肥沃的土地里,它却不知该向何处扎紧自己的根了。

      或许纯净如白雪,不仅落在山河表里,也落进心魄肝胆间。融雪时顺带化了积的尘垢,洗刷出些蒙尘的勇气来。

      次日,那块老旧的牌匾历经几千个日晒雨淋独守空楼的日夜,终于迎来了辞官卸任的一天。

      新的牌匾继任。

      那是块上好的枫木。牌身色调清浅,上了些清漆,阳光下的涟漪纹便波光粼粼的生动起来,像流淌在木纹里的溪。
      牌面刻字的凹槽里红褐色漆面还未干透。

      上面俨然刻这三个大字:

      枫回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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