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噩梦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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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泡的是碧螺春，纤细的叶子落入了热水中，轻轻地颤抖着舒展开来，像春天里发芽最嫩的草尖，将透明的玻璃杯中清水染出了一壶翠绿。
我晃了晃杯子，让清茶的香气溢出，飘散在四周。
“这个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两年前，离婚后半年里。”
刚开始只是偶尔梦见，后来一周至少一次，到一周二三次，最后每天都会做这个梦。
“因为那样的方式离婚，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你认为是因为和老高离婚才会这样吗？”
“没有关系吗？”
她摇摇头。
她其实早就想离婚了。
生完孩子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不对劲，虚弱地躺在床上，麻药渐渐消退，痛感渐渐涌了上来，淅淅沥沥的血水在身下慢慢地流淌，就像她的生命。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她没有做母亲的一点点喜悦感。
老高和阿姨会抱着宝宝过来给她触摸，她看到宝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嫩得出水一样的皮肤，短短的手脚被乖乖地裹在小被子里，小嘴偶尔会做吮吸的动作。
“多么漂亮可爱的宝宝呀！”每个人见过都会惊叹。
她无动于衷，把身体转向了墙壁。
“没有奶可以喝这个，这个适合新生儿，保证宝宝越来越漂亮。”她听见月子中心的工作人员热络地推销。
她的身体分泌不出乳汁，像和她的心一样，似乎对新生命没有任何期待。
莫名的悲伤、焦虑、烦躁像大海不断涌动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在她的身体里翻腾。
有时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与身体是分离的，像一只产完卵的蚕蛾，完成了繁衍的任务，也就可以死去了。
身体渐渐恢复，干净轻盈有了活力。
“年轻就是好呀，恢复得真好，好像没生过娃一样。”阿姨抱着宝宝笑眯眯恭维道。
不，不一样了，她心里有一块巨大的空洞，填不满。
那片空洞里，偶尔翻动的仍是那片海浪，悲伤、焦虑、烦躁、恐惧。
每翻动一次，空洞会扩大一点，每次空洞扩大，她感觉自己会处在失控的边缘。
有次看见小宝宝在一边乖乖地睡觉，她盯着那柔嫩的颈脖，很想伸手试一试，如果扼住收紧会怎么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全身颤抖，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后来她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家。
理发店、美容院、商场……她穿梭在各种灯光下，明亮的、微弱的、暗淡的、柔和的、摇曳的、流动的、温暖的，都无法照亮她内心那个黑洞。
矫情！她听到有个声音在质问：你什么都有了，一个那么优渥的家，一个可爱的宝宝，一个优秀的男人。
你到底还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矫情！不就生个小孩吗？每个女人都生小孩，生孩子是女人的骄傲，每个女人做妈妈都会感到开心。
你到底还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只是产后抑郁，很多正常的女人在产后也会得的。”
我们身体的激素水平在产后会急速地改变，这种改变能够影响神经递质的平衡，进而影响大脑情绪的调节功能。
“不，不一样。”
她有一个超大而豪华的衣帽间，里面的衣服尺码没有变过，有时她站在镜子面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却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里面的人有个好看的皮囊，可是皮囊之下却是个奇怪的东西。
那个奇怪的东西好像异形一样，自己生出一种强烈的，无法控制的渴望，像章鱼的触须一点点把她占领，包裹。
后来，她就打开了那个网站，再度变身为Ada。
“再度？”
是的，在遇见老高之前，她一直是那个网站的红人Ada。
她有过许多男人，帅的、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她收过很多奢华昂贵的礼物，手表、手袋、手包甚至现金……
那是报酬，她，是个性工作者。
“你会怎么看待像我这样的人？”她突然问。
“你是你身体的主人，你想怎样使用自己的身体都是自由的。”
心理和道德和法律不在同一区域，可是一个活在社会关系的人，心理显然也受这些制约。
“但是我感觉你并不自由，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看过很多美丽天真的少女，为了获得一些物质的享受，比如一个奢侈品的包包，一辆昂贵的汽车，或者是一套房子之类的物质，可能用最快速的方式来交换，这看起来也是自由的。
但这个自由是真的吗？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需要那些东西呢？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搞清楚，那很可能这些思想就是来自别人的，比如提倡消费主义的思维陷阱，比如用物质衡量爱自己的谬论。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是个怪物。”
就算没有自由，别人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但胡蝶只要性。
一种毫无理由毫无羞耻毫无控制的欲望。
“你知道性瘾症吗？”（注：心理学上的一种症状。）
我一愣：“性瘾症？”
心理学上称性瘾症是对性产生上瘾和依赖，也被称为□□亢进障碍。
就是对性冲动、性幻想和性行为存在难以控制的强烈欲望，这种欲望超出了正常的性需求范畴。
性瘾者会频繁进行性行为，即便明知这种行为对自己各方面都造成负面影响，也很难停止下来。
我想起给老高讲的那个空船理论：也许她有难言之隐。
竟然猜对了。
17岁的胡蝶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病的。
那时高考像一把达摩克利斯剑悬在每一个人头上，全体性冷淡。
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台麻木刷题机，生命被一张张试卷堆叠出的高度所淹没。
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奇异的难以描述的感觉在她身体迸发，像一枚胡乱爆炸的子弹，无措、亢奋、失控。
一些难以描述的画面会出现在脑海中。
喘气，光滑的裸体，汗水，肢体交缠……然后，她的身体也会随着这个画面而产生令人战栗的快感。
她无法理解自己，在那样紧张疲惫的时候，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心思，密集且频繁。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样冒出来。
她清醒过来，羞愧难当。
和身体本能的感觉做斗争很艰难，有时她会悄悄用圆规尖扎一下自己的指尖、手臂，小小的红点冒上来，疼痛能压下或转移注意力。
升上大学后，她有一个固定的男友，她想这会让她正常一些。
男友很帅，校篮球队，洒脱英俊，有六块腹肌。
有一段日子，她过得挺甜蜜的。
体内那股像妖兽一样的欲望似乎潜伏了下来。
安静，舒适，像风平浪静的湖面。
她觉得此前是一种错觉，也许只是性发育期间的一种异常感觉。
直到有一次，她撞破了男友的出轨行为。
被背叛的愤怒感，被抛弃的绝望感，混合交织，又热又冷。
她体内那股无法控制的涌动又以极大的力量在冲击，就好像洪水在找一个出口。
她不知道是失恋的感觉还是其他什么。
几天后，前男友一哥们来安慰她，他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那拙劣又贪婪的嘴脸让人恶心，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引诱。
那天，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兴奋的丑脸，躺在床上的她觉得自己被撕裂了，身体有极其强烈的渴望，意识却是极其憎恶。
人们都说，女人情与欲是一体的，男人才是下半身动物，可她并不。
她对自己无比失望。
后来，她常常到酒吧里买醉，上不同男人的车。
她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身体会不会爱上意识憎恶的东西？
那本书名字叫《Don’t Move》，一位帅气的外科医生和女儿分享了一个经历。他很讨厌一种特别的奶酪，在农夫的酒窖里，他品尝到了一种表皮有霉斑还有腐臭味的奶酪，他既感到恶心、想吐，但又无法控制地渴望继续吃奶酪。
就是这种感觉，即使厌恶，仍然无法控制。
她后来查了好多资料，终于明白这种症状叫性瘾症。
在一个秘密同人的论坛，她认识了同样病症的桃子。
“治不好的，就是给你吃点调整激素的药，还有治抑郁焦虑的药，感觉就是让你全身没力气了，就啥也不想干了。”
“有次去医院，一男医生还约我晚上吃饭，呸，想白占老娘的便宜，我还不如去卖。”
后来桃子把她介绍进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网站，她成了Ada。
她有纯熟的化妆技巧，假发假睫毛，不同的调色盘，可以让她完全变身为另外一个人。
她白天是靓丽高冷的模特，晚上是浓妆艳抹的Ada。
一个冷淡，一个性瘾；一个正常，一个癫狂，和平共处。
她换了好几个城市，没有打算谈恋爱结婚，直到遇见老高。
他温文尔雅，耐心细致，像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
这次，是心在涌动。
双面人很累，也很自我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