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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指标落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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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省城回来后的日子,是在希望与焦虑的交织中度过的。许蔓华一边继续维持着工会那些不痛不痒的“互助”项目,一边密切关注着红旗砖窑厂那边的消息,心里还惦记着苏晓梅整理的、关于赵北望需求的清单。
她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端是体制内那条看似光明却步履维艰的康庄大道,另一端是外面那片充满诱惑却风险莫测的野蛮丛林。而“计划外指标”,就是横亘在两者之间,那道勉强可以落脚的、脆弱的桥梁。
半个月后,转机终于出现。
先是红旗砖窑厂的王主任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县工业局同意了他们的申请,已经将报告转呈到了市区物资局!虽然市区物资局那边态度暧昧,没有立即批准,但也没有驳回,只说“研究研究”。
紧接着,许蔓华接到了省机械工业厅陈新民副处长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不是找他,是电话通过厂办总机转到了工会!这在信息闭塞的厂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电话里,陈处长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透出的信息却让许蔓华心跳加速:“许蔓华同志吗?关于红旗砖窑厂申请计划外协作指标的事情,我们和地区物资局沟通了一下。考虑到他们反映的生产困难确实存在,并且有成功的互助先例,地区物资局原则上同意,特批一个试点额度。”
试点额度!
“额度不大,”陈处长继续道,“包括十吨特定规格的角钢,和五十套指定型号的轴承。这些物资,由地区物资局协调从有库存的单位调拨,指定由你们第三机床厂工会作为协作对接方,与红旗砖窑厂完成具体交接。价格按国家调拨价上浮百分之十五。相关文件会下发到你们厂办和地区物资局。”
国家调拨价上浮百分之十五!这远低于黑市价格,但比纯粹的积压品处理价要高!更重要的是,这是合规的、有文件的!
“谢谢陈处长!谢谢领导支持!”许蔓华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
“不用谢我,是你们自己的工作做到了前面。”陈处长公事公办地说,“记住,这是试点,一定要规范操作,做出成效。后续能否扩大,就看这次的效果了。”
挂断电话,许蔓华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又支撑着她。
她成功了!她真的撬动了体制的裂缝,拿到了计划外的指标!
消息很快在厂内小范围传开。吴主席和李大姐对此表示祝贺,但同时也更加谨慎,反复叮嘱许蔓华一定要“严格按照文件办事”、“所有流程清晰透明”。厂办那边也打来电话,表示会配合接收文件,但具体操作还是由工会负责。
这意味着,压力和责任,完全落在了许蔓华肩上。
她立刻行动起来。首先,她拿着即将下发的文件精神(陈处长电话里透露的),去找后勤科和财务科预先沟通交接和付款流程,确保文件一到,就能迅速启动,避免节外生枝。
然后,她亲自去了一趟红旗砖窑厂,与王主任敲定最终细节。当王主任看到许蔓华带来的、盖着第三机床厂工会公章(根据文件精神预先准备)的协作意向函,以及上面列明的角钢和轴承型号、数量以及那“令人感动”的价格时,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许同志!不,许干事!你真是我们砖窑厂的大恩人!”王主任握着她的手用力摇晃,“有了这批东西,我们好几台停转的机器都能修好了!生产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看着王主任发自内心的喜悦,许蔓华也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创造价值、解决实际困难带来的满足感,是之前偷偷摸摸倒卖手套时从未有过的。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顺利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难题出现了——运输。
文件明确规定,物资由库存单位(位于邻市的一家钢铁厂和一家轴承厂)直接发货,运输由接收方自行解决。
十吨角钢和五十箱轴承,这不是刘师傅那辆“顺风车”能捎带的量了!需要找专业的运输车队,而这需要一大笔运费!这笔钱,文件里没有规定由谁出。
砖窑厂账上资金紧张,一下子拿出这笔运费很困难。而工会的“互助基金”那点钱,更是杯水车薪。
眼看成功的临门一脚要被运费卡住,许蔓华焦急万分。她跑到地区物资局想申请运输补贴,却被一句“试点项目,经费自筹”挡了回来。
难道要功亏一篑?
晚上,她再次约见苏晓梅,眉头紧锁。苏晓梅听完,冷静地分析:“运费是硬成本,必须解决。砖窑厂挤不出,工会没能力,就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许蔓华揉着额角。
“两个方向。”苏晓梅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看能不能在物资总价上稍微做点文章,把运费隐含进去。但这需要和供货方、砖窑厂重新谈判,很敏感,容易出问题。”
许蔓华立刻摇头,这触碰了她的底线,也违背了陈处长的叮嘱。
“第二,”苏晓梅放下手指,“找外部力量解决运输。比如,那个赵北望。”
许蔓华一怔。
“我打听过了,”苏晓梅低声道,“赵北望的五金厂虽然小,但他仗着以前战友的关系,凑钱买了一辆旧的解放卡车,自己跑运输的同时,也偶尔帮别人拉货赚外快。他的要价,比国营运输公司低,而且……不那么看重手续是否齐全。”
许蔓华的心跳漏了一拍。找赵北望?这意味着她将第一次,主动与体制外的“私营业主”进行实质性合作。风险显而易见。
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不能按时完成物资交接,这个来之不易的试点项目就可能失败,后续指标扩大的希望也将破灭。
她想起林青山信中的话:“勿授人以柄”。与赵北望合作运输,算不算“授人以柄”?
挣扎再三,对项目成功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她决定冒一次险。
“晓梅,帮我联系赵北望。”许蔓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就说……第三机床厂工会,有一批协作物资,需要找可靠的车队运到红旗砖窑厂,问他接不接这活。价格,按市场行情的八折。”
她刻意强调了“第三机床厂工会”和“协作物资”,试图给这次交易披上一层半官方的外衣。
苏晓梅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带来了赵北望的回复。
“他答应了。八折可以,但有个条件。”苏晓梅看着许蔓华,“他要现钱结算,而且,想见见你。”
许蔓华瞳孔微缩。赵北望要见她?他想干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了这批关乎未来的物资,这个面,必须见。
她预感到,这次会面,可能会将她带入一个与工会办公室和体制内文件完全不同的、充满草莽气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