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创业记》燕尾123

18、赵北望

　　会面地点定在城郊结合部的一个露天车场。这里停着几辆破旧的卡车和拖拉机，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尘土的味道。与工会办公室的规整、物资交流会的喧闹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粗粝的、未经修饰的草根气息。

　　许蔓华特意提前到了，她穿着一身半旧的工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普通而不起眼。苏晓梅陪在她身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没过多久，一辆军绿色的旧解放卡车，轰鸣着扬起一片尘土，精准地停在了她们面前。车门打开，赵北望利落地跳下车。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目光锐利，像巡视领地的鹰。

　　“许干事？”他走到许蔓华面前，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用了“干事”这个称呼，显然是摸过她的底。

　　“赵厂长，你好。”许蔓华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平静地回应，“这位是我的同事，苏晓梅。”

　　赵北望朝苏晓梅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这位看起来文静的女孩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地方简陋，别见怪。”他指了指车场旁边一个用石棉瓦搭的、四面透风的棚子，“那边说话。”

　　棚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条长凳。赵北望毫不客气地在一头坐下，开门见山：“苏同志传的话我收到了。运十吨角钢和五十箱轴承去红旗砖窑厂，按行市八折。活儿我接，现钱结算，□□。”

　　他的干脆利落让许蔓华有些不适，但也省去了许多虚与委蛇。“赵厂长爽快。运费多少？什么时候能发车？”

　　赵北报了个数字，确实比国营运输公司的报价低了近三分之一。“车和司机都是我自己的，随时能走。就看你们货备好没有。”

　　“货已经在邻市的钢厂和轴承厂仓库，这是提货单和协作文件副本。”许蔓华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推了过去。她刻意展示了盖有红头公章的文件，既是表明此事合规，也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赵北望拿起文件，快速翻看了一下。他识字，显然也看得懂这些公文。看到地区物资局和第三机床厂的红章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呵，计划外指标。许干事门路硬啊。”

　　他将文件递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许蔓华：“运费，就按说的算。不过，我有个疑问。”

　　“请讲。”
　　“按行规，这种公对公的协作，运输一般都是接收方解决，或者由发货方协调车队。许干事怎么会找到我这种私人车头上？”他的问题很直接，带着试探。

　　许蔓华心里一紧，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她不能说出资金困难的实情，那会暴露她和工会的虚弱。
　　“砖窑厂那边运输安排上临时有点困难，为了尽快让物资到位，不影响生产，我们工会决定灵活处理，找可靠的车队先行垫付运输。”她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官方说辞，将“垫付”二字轻轻带过。

　　“垫付？”赵北望捕捉到了这个词，笑容更深了，“那就是说，运费可能还得缓一缓？”

　　许蔓华暗叫不好，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她硬着头皮道：“货到之后，砖窑厂会第一时间支付运费。”她将支付责任推给了砖窑厂，这是事实，但也显得底气不足。

　　赵北望靠回椅背，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棚子里一时间只剩下这声音和远处卡车的轰鸣。

　　“许干事，”他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玩味，“我赵北望跑车，讲究个现过现。垫资不是不能谈，但得有抵押，或者……”他目光再次扫过许蔓华和苏晓梅，“得有别的价值。”

　　许蔓华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她知道，赵北望这种人，不会做亏本生意。“赵厂长想要什么抵押？或者，你说的‘别的价值’是指什么？”

　　“抵押就算了，你们工会也没什么我能看得上的东西。”赵北望摆摆手，话锋一转，“我看中的，是许干事你这个人。”

　　许蔓华和苏晓梅同时脸色微变。
　　赵北望看到她们的反应，嗤笑一声：“别误会。我赵北望做事讲究，不下三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看中的，是你的门路，和你搞物资的脑子。”

　　他身体再次前倾，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这次运费，我可以垫。但有个条件——以后你们工会，或者说，你许蔓华，再搞到什么计划外的紧俏物资，比如钢材、水泥、电机之类的，在优先满足公家之后，如果有富余，或者有类似不好走明路的‘灵活’需求，得优先考虑跟我合作。价格，保证比公家高！”

　　图穷匕见！

　　赵北望看中的，根本不是这一次的运费，而是许蔓华背后可能持续产生的渠道！他想成为她的一个稳定销货或合作对象！

　　许蔓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明白，一旦答应，就等于和赵北望绑在了一起，一只脚彻底踏入了灰色地带。这与她最初借助工会平台求稳妥的初衷相悖。

　　但是，赵北望提出的“优先合作”、“保证高价”，又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这意味着一条潜在的、利润丰厚的财路，能真正解决她经济困境的财路。

　　她看了一眼苏晓梅，苏晓梅微微蹙眉，没有表示，显然将这个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她。

　　拒绝？眼前的运输困境无法解决，试点项目可能夭折。答应？后患无穷，可能万劫不复。

　　许蔓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柴油的味道让她头脑异常清醒。她想起林青山的告诫，也想起父亲病榻上的脸。

　　“赵厂长，”她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你的提议，我听到了。但是，我必须明确几点。”
　　“第一，我是第三机床厂的职工，一切行为必须在厂纪厂规和國家政策允许的范围内。”
　　“第二，工会的互助协作，一切透明公开，不存在所谓的‘富余’或‘灵活’物资可以私下处理。”
　　“第三，这次运输合作，仅限于本次，是出于解决兄弟单位实际困难的权宜之计。运费，货到之后，砖窑厂一定会支付给你。”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拒绝了赵北望长期合作的提议，但也为本次运输合作留下了空间。

　　赵北望看着她，眼神里的玩味渐渐变成了几分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女干事，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如此冷静和坚定。

　　“行。”他忽然笑了，带着点痞气，“许干事原则性强，我老赵佩服。那就按你说的，只谈这次。运费我垫了，□□。要是砖窑厂赖账……”他拍了拍身旁卡车的轮胎，“我自有办法找他们说道说道。”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反而让许蔓华有些意外。
　　“那就谢谢赵厂长支持了。”她站起身，“具体提货地点和联系人，苏晓梅同志会详细告知你。我们希望能尽快发车。”

　　“没问题！明天一早就走！”赵北望也站起身，伸出大手。

　　许蔓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粗糙有力，布满老茧。

　　离开车场，坐上来时的公交车，许蔓华才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个人很危险，但也很有用。”苏晓梅在一旁轻声总结。

　　许蔓华默默点头。她知道，虽然这次守住了底线，但赵北望就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狼，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未来的路，与这类人物的纠缠，恐怕不会少。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并无多少轻松。计划外的指标即将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更隐蔽的风险。

　　创业路上，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