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更生》燧人金

5、没有胡说

　　那天的最后也很荒诞，邢维舟像个癞皮狗一样，庞达耐夫妇赶回来也不肯走。王雨林忍无可忍，把电话打到了邢家。邢修暨的秘书吴式飞亲自赶过来，接走了邢维舟。

　　庞邶的烧起得很突然，蜷在被子里，不停说胡话。李阿姨很愧疚，一夜没睡，跟王雨林一起照顾他。他烧退得也很快，第二天一早，他就又病愈了。

　　李阿姨是无辜的，夫妻俩很生气，但也没同意她请辞。王雨林接过李阿姨手里的药，喂庞邶吃下。

　　庞邶头脑有些发昏，问王雨林为什么。

　　他问的没头没脑，但王雨林听懂了。

　　王雨林让李阿姨先出去，然后伸手，捋了捋庞邶的头发。

　　“邶邶，你还小，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她擦了眼角的泪，不愿在庞邶面前显得矫情，“是爸爸妈妈没有没有能力，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是他们的错不假，庞邶不理解是应该的。

　　庞达耐当然没接受利诱，哪怕辞职不干了，也要帮庞邶讨回公道。但邢维舟的爷爷邢修暨，正是开放党现任主席。邢修暨的秘书吴式飞亲自来访，风轻云淡地，一边品茶，一边施以威压。

　　庞达耐恨不得手撕了吴式飞那张虚伪的脸，王雨林更冷静，摁住他，接受了吴式飞给的所有好处，同意私下和解。

　　夫妻俩连一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便达成了共识
　　——斗不过，就得好好蛰伏，找到机会，再一击毙命。

　　但这些事她不能说，并不是出于保密，更不是受谁胁迫。她和庞达耐费尽了心思，才给庞邶营造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庞邶还小，她不想让庞邶过早接触那些肮脏和身不由己。

　　所以哪怕庞邶恨上他们也没关系，庞邶还是个孩子，哪怕不理解，哪怕恨他们，他们也该好好守护庞邶。

　　庞邶最喜欢妈妈，所以很轻易便看懂了王雨林的言不由衷。看懂了也没办法原谅，他难免怨怼。

　　但妈妈说得对，所以他决定像个大人一样，亲自解决自己的麻烦。

　　他当天便约了邢维舟，要彻底结束这一切。

　　他打开柜子，拿出王雨林新给他买的米色羊绒大衣，模仿大人的样子，搭黑色高领毛衣和皮鞋。可惜他的皮鞋都是圆头，看起来不够气派。于是他穿了条拖地的长裤，来掩盖圆头皮鞋笨笨的钝感。

　　出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上那双柠檬黄的兔绒手套。庞达耐很胖，手套也很大，于是他戴了王雨林的黑色手套，好显得他更庄重更成熟些。

　　他武装得很完备，幸运的是，见到邢维舟，他的武装也确实给了他很多勇气。

　　邢维舟没迟到，他坐在二楼窗边，看到邢维舟在楼下拿乔，生等着约定时间过去五分钟，才急冲冲地往马路对面走。

　　他觉得邢维舟真是够矫情，清算矛盾都要摆个谱。

　　侍者领着邢维舟上了二楼，庞邶坐在角落，支着下巴看向窗外。他原本打算再多生一会气，庞邶冒犯他太多次了，怎么说都得等庞邶倒完歉，他再决定要不要原谅。

　　可他看到半张脸埋在领子里的庞邶，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男A嘛，何必计较这么多。

　　毕竟庞邶都主动约他了。

　　于是他决定只不表现出接到邀约很激动的心情，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赔钱。

　　至于其他的。

　　算了，庞邶不道歉也可以，只要不再说不喜欢他那种话。

　　他清了清嗓子，吸引庞邶注意。

　　这个点的咖啡厅人不多，轻音乐不足以填满空旷。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看向对方。邢维舟只用余光观察庞邶
　　——今天的庞邶格外好看，是哪怕只用余光，都没办法略过的那种好看。

　　邢维舟是男A，男A要有男A的担当。于是邢维舟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你找我干嘛？”

　　他其实能猜到庞邶要说什么，反正都是他不爱听的那些话，他从来不听他不爱听的话。况且，他还抱着一丁点期待，万一呢，万一庞邶道歉，或者承认其实喜欢他呢。

　　“有些话我想说清楚。”

　　庞邶很镇定，或者说，庞邶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对面的邢维舟听见他的话，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有些怕，被邢维舟抓着手弄那里的恐惧感，又顺着脊背蹿了上来。

　　但他这次没有逃避，他得像个大人一样，勇敢地把不必要的关系斩干净。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庞邶捏着衣角，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你住口！少胡说！”

　　他还在变声，声音又尖又哑。庞邶被吓得一颤，邢维舟又是那天那种又愤懑又哀怨的表情，庞邶被他盯得有些心虚，眼神闪了一下，下意识想避开。

　　或许是精心的武装赋予了他勇气，他忍住了懦弱：
　　“我没胡说，我真的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老跟着我干嘛？你还偷看我，你少嘴硬，我才不信！”

　　他说的都是事实，庞邶一件也狡辩不了。秘密又被人公然揭破了，庞邶觉得有点羞耻，小声争辩说：
　　“我也没有老偷看你吧。”

　　“你还狡辩，”邢维舟瞪着他，“你眼睛都恨不得粘我身上了！”

　　“我没狡辩，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庞邶想了想，“我不是故意的。”

　　终于承认了。

　　邢维舟笑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自满，这只是小小的胜利，庞邶还不肯承认喜欢他，他还得逼着庞邶承认喜欢他呢。

　　想到这儿，邢维舟又不免觉得很烦。

　　真是麻烦，等真正在一起之后，他一定要好好纠正庞邶嘴硬的毛病！

　　“那你跟着我，你也承认？”

　　“……”

　　庞邶觉得他有点得理不饶人，撇了撇嘴：“承认。”

　　“那你还说不喜欢我。”邢维舟有点得意。

　　“我那不是因为喜欢你。”

　　误会有点太大了，庞邶觉得约他说清楚真是太有必要了。

　　“你有次在教室把我抵柜子上。”

　　庞邶说起，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窘境：
　　“我老看你还跟着你是因为……是因为……”

　　庞邶顿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你不会想拍我黑砖吧？”

　　庞邶猛地抬眼，邢维舟一看就猜出来了
　　——还真让他说中了，庞邶跟着他还真不是暗恋他，就是不肯释怀又不敢报复——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傻逼，竟然让这么个怂包耍的团团转。

　　庞邶悄悄觑了一眼邢维舟宽阔的肩膀，连忙解释到：
　　“我绝对没有攻击你的想法。”

　　邢维舟简直想笑。他盯着庞邶，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庞邶又怕又怂的小表情刺眼得很，仿佛他是头怒气冲冲的大怪兽。

　　哦，他还真是怒气冲冲的大怪兽——庞邶在小说里过五关斩六将，亲手手刃了他这个滥杀无辜的大Boss。

　　“你行，你真行。”

　　他憋着脾气没发，干脆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了。庞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忍不住朝楼下看。邢维舟过了马路，朝着他的方向，阴恻恻地剜了一眼。

　　庞邶很怂，迅速低头，端起奶咖喝了一口。

　　很苦。

　　他又端起水杯，连喝了两大口清水，才把舌尖的苦味顺下去。

　　他没有离开，他坐在原地，忍不住回味邢维舟愤怒到变形的脸。

　　他有点阴暗地觉得，他所遭受的一切终于得到了报复。他非常高兴，甚至有些洋洋自得，他像个大人一样，很妥善地解决了这件事。

　　哪怕他没有给邢维舟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能让邢维舟不痛快，他便觉得自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