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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作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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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维舟变了,邢维舟居然没有听见“不帮”就气急败坏威胁要教训他。
这是庞邶说完“不帮”之后唯一的想法。
他没看邢维舟感伤的脸,他压根不想跟邢维舟同处一个空间。邢维舟两三步追上来拽住他。他挣扎得很激烈,几乎要把胳膊甩掉,仿佛与邢维舟接触就会有损人格。
还是很没边界感,庞邶又觉得邢维舟其实也没怎么变,还是一样的讨人厌。
邢维舟挡住唯一的铁门,封了他的去路:
“你冷静点。”
稳妥起见,庞邶退到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问他:
“你要做什么?”
拦住庞邶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应该说些什么,好让庞邶放下成见。或者再次一点,他应该送庞邶回家。
但他两个都没选,他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最冒进的问题:
“那小子,就是那个史迪仔。”
他来之前查过,知道班长叫司笛。
庞邶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好好的扯司笛做什么。
还喊错别人名字,庞邶最讨厌乱喊名字。
“他喜欢你?”
好了,这下庞邶知道了,这人的脑回路不用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庞邶想也没想,带着无语至极的怨气,脱口而出:
“不喜欢。”
有问必答不是个好习惯,庞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他当然没傻到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于是下一秒,他便把矛头对准了问问题的邢维舟:
“关你什么事?”
邢维舟眼睛亮了一下,看起来竟有些欣喜。庞邶更觉得这人不正常了,难道不是挨了怼吗?挨怼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果然,邢维舟被他这么打量着,很快便没那么高兴了:
“他只是个Beta。”
“所以呢?是Beta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
“你!”
邢维舟脸很臭,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他掼在地上揍一顿。庞邶瞥了一眼天台的摄像头,捏了捏书包肩带。
他不怕的,他不能怕。
退让的后果就是得寸进尺。他已经吃过教训了,没道理在同一个坎上再摔一次。
于是他抬起下巴,好让自己看起来很嚣张。邢维舟果然没有怎么样。
嚣张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他决定让自己更嚣张一点。
他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
“你该不会以为,你对我做过那种事,我就变成你的了吧?”
邢维舟眼神闪了一下,庞邶没错过他片刻的微表情。
他终于占了一次上风。
占了上风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儿,但庞邶还算理智,知道较劲就算较赢了,也不会有什么嘉奖。他不想再继续杵在这儿大眼瞪小眼,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
“让开。”
邢维舟没有让开。
邢维舟低下头,看起来竟有些底气不足:
“之前的事……我该向你道歉。”
道歉吗?
道歉就是迟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再在公共场合高声威胁,然后追到他的学校,当着全班人的面推他骂他装货吗?
如果是这样,那邢维舟的道歉真实有够特别。
不过道不道歉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庞邶没打算和解。
庞邶没说话。校园彻底静了下来了,邢维舟依然堵着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仿佛非要他说点什么,不然就不放他回家。
庞邶偏偏什么也不说。但庞邶也没有硬碰硬的打算,只静静地等着,等邢维舟什么时候给他机会,他好钻空子跑掉。
邢维舟不愧是邢维舟,只过了不到五秒,便从吞吞吐吐,丝滑地转变成破罐破摔。
又是那种嘈杂的声音,庞邶皱了皱眉,邢维舟连声音都那么讨人厌:
“你也有错,你干嘛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举动!”
误会?
庞邶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邢维舟,你不觉得是你太自作多情了吗?”
当然不是。
这怎么能算自作多情呢?
哪怕到现在,邢维舟也不敢相信,那些一回头就是庞邶游移的眼神、一转身就是庞邶闪躲的身形、一靠近就是庞邶吞吐的搭讪的日子全是假的。
更何况如果不是庞邶先招惹他,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庞邶。
庞邶的话根本就是暴论,不,庞邶什么时候对他有过公平?
他想说些什么嘲讽回去,好给自己争点公平,最起码也留点面子。天台微弱的灯光映在庞邶脸上,剔透的微光闪了闪,他眼神一滞,讥讽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胸口那股涨麻麻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你……你哭了?你别哭啊。”
他刚迈出半步,庞邶便紧跟着退了半步,脸上的光斑也挪了位置。
没有人哭,只是视觉误差而已。
“谁哭了?你离我远点。”
他为自己刚才下意识哄庞邶觉得羞耻,后退了半步,和庞邶的距离拉得比刚才更远了点儿。
他拧起眉头。
他是真的很烦。
“不说这个。”
他讨厌这种又涨又麻又酸的感觉,更讨厌这种感觉得不到庞邶的回应。于是选择直接跳过他不甚理解的情绪,自顾自地换了话题:
“有人告诉我小轶死于霸凌,她日记里有个人出现的频率很高,她没写过那人的名字。我只知道是个女O,应该……是她喜欢的人。”
方向是对的,庞邶的防备稍微松懈了些。他有点高兴,清了清嗓子,不想把那种高兴表现出来。
“小轶死后,我找人调查过,我调的监控全部都被人修改过,所有画面看起来都很正常,是一帧一帧改的。”
“我也查过她的手机和电脑,有女O生理知识的浏览记录,她有时候走很远,但手机没开定位,看不见她去的什么地方。”
他迈了半步,庞邶没有后退。
“庞邶,你要帮我。”
“小轶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又迈了半步,庞邶没有喝止,他和庞邶终于又回到刚才的距离了。他得寸进尺,想再上前。可庞邶脑子很清醒,庞邶说:
“不用告诉我,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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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最后,庞邶的态度依然很坚决。邢维舟终于偏身让路,庞邶从他面前路过,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走出教学楼,就该分道扬镳了。邢维舟不远不近地跟着庞邶,庞邶绕了个路,在临时警务车跟前停下。
庞邶指着他的方向,跟警察说有人跟踪。警察走过去,庞邶回过头,扬了扬眉毛。
“太晚了,我只是想送他回家。”邢维舟跟警察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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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邶是步行到家的,18分钟的脚程,他走出了一身汗。
李阿姨已经休息了,给他做的冰柚茶在冰箱里。他拿出灌了一口,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送达人没有备注,但号码已经烂熟于心,是邢维舟。他告诉邢维舟,去问问陈岱茵。
——他当然没有原谅邢维舟,更不会被邢维舟一时的落魄蒙蔽。但死的是邢维轶,是个和他朝夕相伴的活生生的人。
一周前,那个活生生的人还坐在他左边,怕打扰他睡觉不敢去上厕所。
她和邢维舟一点也不一样,不蛮横不张扬,甚至说话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独来独往,和以前的他一样,遭人冷眼饱受奚落。
他爱管闲事,看见她被冷落被孤立,就忍不住去给她解围。
他们的关系不算亲密,甚至庞邶觉得,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可两个不合群的“异类”之间,难免会产生一种疏离的心照不宣
——他介意她是邢维舟的妹妹,可总忍不住帮她。她知道庞邶总会帮她,所以很信任庞邶。
可这个很信任他的人忽然就死了,他不知道缘由,但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很快便打过来了,他挂断得很快。邢维舟又打来一个。
他顿时有点后悔。但这一次,铃声没响完,邢维舟自己挂了电话。
庞邶愣了一下。
又进来一条短信,邢维舟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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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邶提起陈岱茵的原因很简单。
大概每个学校都有一些备受瞩目的女孩儿,漂亮,优秀,左右逢源。陈岱茵就是这么个人物。
她跳国标,成绩优异,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她热情大方,但说一不二。她仿佛认识全校所有人,在这个学校,仿佛也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
这种备受瞩目的女孩儿身边,往往会围绕三两个同样备受瞩目的女孩儿。陈岱茵也不例外。她和另外两个漂亮、优秀的女O一起玩,一个叫卢家圆,跟她穿同风格的衣服,一个叫司棋,头发长个子高。
加入小圈子的标准高要求严,也正因如此,小圈子更显得亲密无间。陈岱茵的小圈子从没出现过第四个人,邢维轶是唯一一个例外。
女孩做什么都爱结伴,作为高一七班唯一一个女A,邢维轶不免沦落到形单影只。陈岱茵是主动的那个。课间操结束,她走过去主动拉了邢维轶的手,问邢维轶要不要一起上厕所。
邢维轶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岱茵和卢家圆一左一右架着,变成了小圈子里的第四个人。
从那以后,邢维轶再没落过单。
庞邶看得出来,邢维轶有点讨好陈岱茵,说话做事都习惯看陈岱茵的意思。陈岱茵很享受这种讨好,她还算仗义,没怎么为难过邢维轶。
这样下去也许是好的,可过一阵子,小圈子又变回了三个人。陈岱茵姐妹三个手挽手,邢维轶成了被撇下的那个。
至于原因呢——
庞邶听过两耳朵闲言碎语。
邢维轶的加入,让她们很丢脸。
她们看不惯邢维轶的所有Alpha特征,嫌邢维轶汗毛重,说她唇边一圈黑乎乎的毛,简直像长了胡子;嫌邢维轶太高太壮,跟座山一样,走路连楼都晃;甚至邢维轶连呼吸都成了罪过,她们说邢维轶呼吸声太粗,简直不像个女人。
这些话连庞邶听着都刺耳,更遑论矛头指向的邢维轶。
“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更莫名其妙。
如果没有尝试同龄人陪伴的感觉,邢维轶一个人也许不会觉得很失落。但她曾经和另外三个如胶似漆,突然被排挤出去,仿佛强行撕开她们之间的粘合剂,扯掉她一层皮。
或许有些“友谊”本就是一场心甘情愿的霸凌,当“友谊”那层光鲜的外皮被扒去,受害者皮下的溃烂便一览无遗。
邢维轶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庞邶看在眼里,从没过问过,庞邶有自己的介怀。
事到如今,庞邶其实很后悔——如果他只把邢维轶当成邢维轶,而不是邢维舟的妹妹,如果他能多关心,甚至如果是他取代那三个……
事故发生过后的一切如果都于事无补。
他想做点什么。他因为邢维轶的事很不喜欢陈岱茵,于是他加了司棋Chat。司棋是九班的,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寒暄几句,他提到了邢维轶,司棋便再也没回过消息。
他试着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红色感叹号刺眼的很,他眉角跳了跳。
司棋把他删了?
他点了司棋的头像,果不其然,动态界面一条界限分明的横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