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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装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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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是我对不住你,现下圣上暴怒,要你三日后为妃入主昭华宫,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朵雪花颤巍巍飘进九重深宫,它躲过朱红墙、琉璃瓦,最后犹犹豫豫地融在青云阶上,将其浸得湿漉漉。
一大串熟悉的哭喊飘进谢阿呦耳中。
她费力睁眼,环视四周,意识渐渐回笼。
面前豆蔻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她肌肤白瓷,模样最多只能算清秀,却胜在年轻,显出几分水灵。
是谢芸依。
却不是四十岁一品诰命加身,风光无量的谢芸依。
现在她还只是将军府养女,体弱多病,命不久矣。
谢阿呦垂眸,一双葇夷青葱如玉,指甲修剪得很圆润,绝非临死前十指寸断,血肉模糊的惨象。
这是,重生了?
她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传来,才清晰意识到,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回十五岁,参加年关宫宴那年。
而面前这一幕,谢阿呦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及笄这年,圣上下令,宣谢家嫡女入宫为妃。
听闻皇帝阴狠暴戾,极度缺爱,以虐待妃子为乐,甚至钟情于涂脂抹粉,扮成青楼女子招摇过世,他刚登基没几月,就搅得大景朝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将军府正牌夫人名下唯有二女,一个是膝下陪伴十五年的养女,一个是刚从寺庙里认回的亲生女儿。
谢夫人舍不得养女,于是想出了偷天换日的法子。
谢阿呦不甘心,在谢芸依假模假样的怂恿下,特意挑在今日宫宴跳水以死相逼。
“大姐姐?”谢芸依颤巍巍道。
谢阿呦回过神,强忍住恨意,一双清凌凌的狐狸眼望向她,其间尽是寒冷:“你是我几妹妹?”
“大姐姐…你不认识我了?”
谢阿呦没回,只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她抬臂,雪白中衣剥落,露出截皓腕,环着的一圈羊脂玉隐隐有裂痕。
“这玉镯损坏,可是因为你?”
谢芸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余光瞥到门口的青松色衣袍,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潸然泪下:
“对不起大姐,我不是故意的,若我知晓会如此,定不会给大姐出此主意!”
贴身侍女阿团愤愤道:“现下二小姐道歉还有什么用?小姐可真是被你害惨了!”
她瞧见谢阿呦迷茫的眼神,一问才知她是受刺激失忆了,花一秒钟接受了这个事实,眉毛一竖,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全告状出来。
“小姐!事情就是这样,二小姐不仅故意磕坏玉镯,还故意大呼大叫引侍卫来救小姐上岸,多亏陛下——”
倏地,时琰面色阴沉地出现在门口。
“行了!”
“一个镯子而已,你何苦为难依儿?”
“小姐。”阿团颇为担忧瞧了她一眼,拢手悄声说:“这是四王爷,你用情至深的心上人。”
谢阿呦眸光蓦地更加冰冷,前世种种走马观灯般掠过脑海,身体悲愤到极致痉挛,眼圈刺激得通红一片。
上辈子,她痴心错付,因为一块擦泪的帕子,爱上了大景朝四王爷,那个最不该爱的人。
她为他源源不断从宫中传来情报,最后不惜冒死给皇帝送毒酒。
结果却是,东窗事发后,皇帝出乎意料的没赐死她,只将她幽居在昭华宫,无召不得出。
而她最信任的男人,却亲自翻窗而入,狠心地用白绫了却她的生命!
想起这个男人,她手紧攥被褥,密密麻麻的恨意啃噬心头。
四王爷时琰,出身皇家,少年得志,尚未及冠便取得赫赫战功,大权独揽。
然就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最后却成了谢芸依裙下忠臣,在京都成就一段佳话。
这段恋情在公开前,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人生知己,可遇不可求的挚友。
时琰将谢芸依保护得很好,她至死才方知,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她自以为轰动上京的宠爱,不过是他用来掩盖对谢芸依绵绵情意的盾牌。
她傻傻当了靶子,一当,就是一辈子!
谢阿呦噗嗤一声笑出泪来,眉眼弯弯,眸中却盛满讽刺:
“我为难她?”
“殿下说得轻巧,这玉镯乃御赐之物,若就这么损坏,恐怕传到圣上耳朵里,谁也不会好过。”
时琰见她未像之前那般嗲毛吃味,反而平淡如水,不由得一愣。
谢芸依吸吸鼻子,哭腔浓郁开口拽回他注意力:“殿下,您不必为依儿做到如此的。”
“原是依儿抢了大姐姐锦衣玉食的生活,大姐恨我,也是应该的…”
谢阿呦心里冷笑。
自她一月前从寺庙被接回,因着怨气和谢芸依的刻意挑拨下频频失态,逐渐传出了跋扈粗蛮的名声。
将军府对外宣称,两个都是谢家女儿,只不过谢阿呦命格犯冲,这才自小送去乡下清修。
托谢芸依在贵女圈扮可怜的福,谢阿呦被冠上“野人”,“土妞”的绰号,倒是谢芸依这个既得利益者,美美名利双收。
时琰深吐出口浊气,看向少女的目光不由夹杂些厌恶:“你想怎样?”
谢阿呦冷眼看他,吐出的字字句句皆似浸了雪,寒得刺骨:
“这玉通透圆润,水头极好,且听阿团说,我刚戴上不足十日,估摸着九成新是有的。”
“九百两银子,我就将此事瞒下。”
少女不过堪堪十五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眉若远山,乌发斜斜绾了个侧麻花,上面缀着几朵藕色绢花。
唯有那瞳仁于常人不同,是透亮泛光的葵花色,仿佛初初入世的小狐狸,盛满纯粹青涩,却又浮着层若隐若现的妩媚。
这张平常张扬跋扈,令人厌恶的脸,此刻在袅袅白眼映衬下,竟显出几分柔和的冷漠。
“大姐姐。”谢芸依颤抖,眉眼却坚毅:“你怨依儿,依儿没有怨言,但你不能因为我比你身份低微,就如此欺负我。”
谢阿呦笑了,盛满讽刺,不欲与她争辩。
她看向谢芸依:“我给你三天时间,入宫前若银子没凑齐,你知道打碎御赐之物的后果。”
“谢阿呦!”时琰上前一把攥住她,呵斥:“你能不能懂点事?”
岂料,女孩上下打量他一番,皱眉:“放手。”
“你说什么?”时琰箍着她的力度缩紧。
“回殿下,我家小姐失忆了,以前的事都忘了。”阿团生怕谢阿呦再像从前一般被勾了魂,忙不迭挡她面前说道。
谢阿呦微微一笑,“殿下日后莫要逾矩了,我是陛下的人,也就是你的嫂子,哪有弟弟拉拉扯扯嫂子的道理?”
言罢,她甩开他,嫌恶擦了擦被他碰过的地方,扬长而去。
*
换好干净衣衫,谢阿呦重新出席宴会。
“快看,谢大小姐回来了!”席上贵女们好奇张扬。
“天呐,现下可是深冬,她竟敢当众跳进那么冷的池水里!真是不要命!”
“你们说,她可真是蠢的,为了四王爷竟不惜惹怒陛下!”
她们三两成团,议论纷纷。
谢阿呦眼不抬,谁搭话也不理,只顾着埋头吃盘里的珍馐,享受得津津有味。
争一时口舌没意义。
她要用让所有人瞧见,这一世她要远离时琰的决心。
真正体会了一回绝望的滋味,就知道了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要轻易犯傻了。
谢阿呦思绪乱飞,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阴沉的凤眸,心跳骤然停止。
是时阎。
掐她脖,泪眼朦胧逼她说爱他的大暴君。
她手里茯苓膏啪唧一声掉落,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出昭华宫一幕幕靡乱的画卷。
谢阿呦打了个冷颤。
她早就见识过时阎的病态,这辈子,绝不能再走上老路!
“皇上,那将军府小姐——”内侍瞧见男人手势瞬间噤声。
时阎一双黑眸没任何情绪。
他盯着腮帮子鼓鼓的谢阿呦,忽地意味不明笑了。
“她也喜欢朕那皇弟?方才闹那么一大出,就是为了有情人双宿双飞?”
男人像个孩子般询问,“公公,你说他们为何都喜欢皇弟,是朕不够好吗?”
内侍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凄惨结局,舌头打结地都不会说话了:
“皇、皇上威震四……四四方,大景百姓和乐,您亲手打造了这片盛世,自是好——”
没等他拍完马屁,时阎不耐摆手,“罢了,瞧朕,为难你个老太监做什么?”
他懒洋洋换了个姿势,看向谢阿呦,眼底满是戏谑:“谢小姐大病初愈,可有什么不适?”
话一出口,热闹宴席瞬间鸦雀无声。
傻子都知道。
时阎这是找茬来了。
男人鼻梁高挺,唇薄纹深,一双桃花眼倒长得与谢阿呦有三分相似,仿佛墨染春雪,低郁死气。
谢阿呦硬着头皮扯出抹笑,“承蒙陛下关爱,臣女已无大碍。”
“是么?”
时阎坏心眼命令:“那便走上前来,朕亲自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