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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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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阿呦脑袋嗡得一片空白,指尖攥得发冷,一时间忘了动作。
“谢小姐?”内侍捏着尖嗓子催促:“皇上请您过去呢!”
她思绪猛地被拽回。
“陛下恕罪。”
她稳了稳心神,姿态放得极低,声线软糯好像在撒娇:“臣女斗胆,恐过了池水的寒气给您。”
景国地处偏南,即便冬日,也只是池子面结了层薄薄冰皮,往下都是活水,冰冷得透骨。
时阎眼皮都未抬,幽幽道:“怎么,是朕说话不好使了?”
谢阿呦额前急得渗出汗珠,她攥了攥斗篷下的手,刚要站起,就被人按着肩跪坐回去。
“皇兄何苦为难谢小姐?”
时琰乌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稀疏眉毛紧皱,一脸正气凛然,就是那股劲儿太过,倒显出几分虚伪了。
且眼下青黑,是纵欲过度的表现。
“哦?”时阎来了兴致,他看向谢阿呦,皮笑肉不笑: “谢阿呦,你也觉得朕是在为难你吗?”
大景人皆知谢府大小姐与四王爷情投意合,若非一纸圣旨下来,说不定早已议亲。
近日,茶楼里说书人越传越飘忽,话本子流到最后,竟隐隐品出些皇帝横刀夺爱,宁愿折腰当小三的狗血韵味。
谢阿呦火轰地冲到天灵盖,她一把拂开时琰,撩斗篷跪下:“陛下明鉴,臣女绝非如此想。”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时阎脸色好似稍稍缓和,又不想让她发现,迅速压下。
他指指脚下空地:“那便过来吧。”
“就这般跪着,爬过来。”男人好整以暇,似乎在等她服软。
谢阿呦抹额下那双星眸比雪还纯净,睫羽微微颤抖,在眼睑处投掷出一小片阴影:
“臣女,遵旨。”
时阎见人真欲听自己话,眼底瞬间浮现出沉沉墨色,他幽幽盯了少女半晌,不轻不重推了老太监一把:
“去,快将谢小姐扶起来,朕开个玩笑而已,怎地还真信了,大冷天的,冻着可怎么办?”
席间众人对视,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暴君阴晴不定,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常常他上一秒还笑盈盈听着大臣谏言,下一秒,毫不犹豫抽刀,温热的血溅了一脖子。
谢阿呦就这么被搀到他面前。
她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打量起男人。
眉若远山,凤眸妖冶,长相惊艳却不显女气,肌肤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皮下青紫血管依稀可见。
与而立之年相比,他现在还稍显青涩。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伪装,但眼波流转间的病态,却已能被窥见。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她猝不及防地回忆起咽气前绝望的日子。
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惧怕使她小腿止不住地打摆,用尽全力掐大腿才忍着没失态。
“靠近些,朕看不清。”
谢阿呦脚步钉在原地,心提到嗓子眼。
少女家独有的幽兰香混杂着雪后清新空气萦绕在时阎鼻尖,他沙哑着声音道:
“害怕?难不成朕会吃了你?”
时阎失了耐心,直接将人拦腰抱起,粗蛮放在玉案上。
臀部传来的冰凉使谢阿呦一哆嗦,脱口而出:“冷…”
男人暧昧靠近,近在咫尺地呼吸炙热洒在她面庞,他直勾勾盯着她的唇,意味不言而明。
“谢阿呦,你知道上个忤逆不嫁朕的人下场如何么?”时阎突然开口。
“与狗同笼,被撕咬得死无全尸。”
他骨干手指划到她脸颊上,语气惋惜:“你说,朕该治你个什么罪好呢?”
“拆皮剥肉,做成御书房的桌腿,喜欢吗?”
谢阿呦松口气。
时阎上一世并未对她说这么多。
或许是导致事情轨迹发生了改变?
那便证明这命数,是可靠她来提笔书写的!
“陛下,臣女落水后受了有些事记不得了。”
时阎伸手,在她下颌摩挲:“想说什么?”
谢阿呦大着胆子抚去他眉宇上的雪花,“臣女不知自己为何要做出跳水那档子丑事。”
“但今日见了陛下,臣女倒确定了一件事,陛下…是良善之人。”
时阎笑了:“良善?”
“二十年来,谢小姐是第一个敢这么评价朕的。”
他看着她,神色蓦地阴鸷下来,踢了踢一旁冷汗涔涔的老太监:“去,给谢小姐端碗醒酒汤来。”
“臣女是认真的。”
谢阿呦怕得要死,面上却寸步也不让:
“陛下今日没有因臣女失仪而迁怒,对臣女而言,这便是良善。”
“臣女很愧疚,也很感激您。”
谢阿呦:“听闻陛下日日为梦魇所扰,请准允臣女给您安神,以赎今日之罪过。”
“就你?”
时阎忽地想起暗卫前两天传回的消息,眸色晦暗:“朕的失眠,可是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谢阿呦眼型偏圆,不说话乌溜溜盯着人看时便会显得分外真挚。
时阎低笑俯身,两指捏住她下颌:“好,朕便大发慈悲给你这个机会。”
“但若朕有一夜失眠。”
他轻抚她的颈,语调苏麻又危险:“你,给朕做桌凳。”
谢阿呦双手握住他的,眉眼弯弯:“多谢陛下。”
说话声很小,只他们二人能听到。
所有人都以为时阎为难谢阿呦,是恼怒,是折磨。
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指尖不住揉搓釉玉扳指。
是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
一场宫宴,谢府大小姐为爱跳水拒婚惨失忆,痴情鸳鸯被无情棒打散的谣言几乎传遍京城。
回府路上,阿团叽里咕噜说了一道。
“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奴婢提心吊胆地生怕你说露馅,叫皇上发现你失忆的事儿。”
车帷内,谢阿呦嘴角上扬。
“阿团,京中最好的药房在哪?”
阿团撩开帘子,“小姐,现已经申时,若将军和夫人瞧见你抛头露面,又该训斥你不守规矩了。”
谢阿呦眨眨眼,问:“我爹娘,真是如此吗?”
阿团从小伴着她长大,忠心耿耿,说话更是一点顾忌也无。
“夫人顾忌小姐在寺庙长大,虽面上不说,私下却不少抱怨你身上乡野味重,没二小姐像个大家闺秀。”
“至于将军就更不必说了,二小姐体弱,宠二小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日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进揽月斋,生怕人委屈一丁点!”
阿团双手叉腰,说得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
“有时候奴婢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二小姐要什么有什么,为何还偏要来害小姐你?”
“小姐你也…”她自知失言,止了话头。
“无妨。”谢阿呦拨开帏帘,雪星子混杂着冷空气裹挟进八宝鸾鸟轿内。
之前,是她不自量力,妄图得到亲情。
重活一世,她抛却了太多东西,在乎的,只剩自己这条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少女麻花辫改成灵蛇髻,白色抹额非但不显黑,反而更衬得肌肤如落了春雪的羊脂玉,白到发光。
寒风呼啸,她整个人往藕色白貂披肩里缩了缩,腰间隐隐约约露出的宝石璎珞彰显出女主人的华贵。
阿团撇撇嘴。
她家小姐哪里像村姑了?
骨子里流有名门的血液,那气质是多少金玉都堆砌不出来的!
她是谢阿呦七岁那年在寺庙后山捡的。
不知来历,一直带在身边,两人算是一起长大。
谢阿呦看着阿团,葵色瞳孔划过抹异色。
上辈子,她被锁进昭华宫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小姐,前面有家药铺,要停车吗?”
谢阿呦目光扫过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同仁药铺’,放下帘子:“嗯,去帮我买味药。”
前世她为讨好大暴君,特意专门研究了他的失眠大半年。
但他失眠是遗传性的,一般药剂只能治根,不能治本。
后来,她也是一次误打误撞地将夜交藤混入药方,才意外发现了遏制大暴君失眠的良方。
就是比普通的酸枣汤,多加了一味夜交藤。
“不是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懂什么是先来后到么?”
突然,药房里爆发出嚷骂,那争吵声愈发激烈,谢阿呦赶忙下了马车,提斗篷走过去。
“怎么了,阿团?”
“小姐!”一瞧见谢阿呦,阿团像是看见了撑腰的,腰杆一下子硬了不少。
“是奴婢先来的,但这位公…小姐非要买下最后一两夜交藤!”
谢阿呦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心脏咯噔一下。
她对面站着位男扮女装的公子哥,胭脂涂得太厚看不清眉眼,却与时阎有七、八分像。
他面覆铃纱,只露出双画得不像人样的眼睛,若非与时阎熟悉,真认不出来。
她几乎瞬间想到了坊间传言。
虽说,前世她入宫五载,没见过那位大暴君打扮成女子模样溜出宫祸害百姓。
可,他若不想她知道,自是有万千种法子瞒着。
谢阿呦乌溜溜的眸子不着痕迹偷瞄公子哥。
不知为何,她怎么觉着这么不对劲呢?
“你是?”谢阿呦犹豫得不行。
既不能直呼皇帝名讳,又不能当街唤人皇上,只好先如此试探,套套话。
“你又是谁?”
男人话一出口,谢阿呦一颗心狠狠放回肚子里。
不是时阎。
这人的声线比时阎更青瘦,更显阴柔。
“我家小姐乃谢将军之女,皇上亲自定下的嘉嫔!”阿团扯脖子瞪他。
“你和本王兄长认识?”男人看谢阿呦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还是本王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