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依赖 ...
-
谢阿呦紧紧盯着窗纸上剪影,眼眶微红。
上一世,她接触多了才明白,谢老夫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自己刚从寺庙回来那会儿,身份排序上出了分歧,所有人认为谢芸依端庄得体,更适合将军府嫡长女之名。
谢阿呦孤立无援之际,是祖母狠狠喝斥了宗族,力排众议,执意捧她为大小姐,谢芸依排序往后移,成了老二。
想到上一世祖母的结局,谢阿呦眼眶微红,仰头逼回眼泪。
她枉死昭华宫后,时阎暴怒地牵连到谢家,一夕之间人人自危。
她孤魂曾飘回自己院里,眼睁睁瞧着曾经威名远扬的将门虎女重新提起红缨枪,砍下时琰的三根手指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谢老夫人手臂犹豫抬起又放下,她最后透过门缝看了眼,最终还是和嬷嬷搀扶着离开。
“走吧,桌上的鸡蛋羹要凉了。”
“祖母!”
门哗得拉开,谢阿呦头发凌乱,步摇珠翠仓促碰撞发出脆响,胎毛碎发下,一双狐狸眸分外熠亮:“别走。”
谢老夫人浑浊的目光微微怔住。
倒是一旁嬷嬷忙不迭出言提醒:“老夫人,雪天路滑,大小姐这是担心您呢!”
她又冲谢阿呦笑:“有老奴在,定会护老夫人周全,小姐放心便是。”
谢阿呦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顺着话往下说:
“祖母,听阿团说,阿呦失忆之前做了许多让您不放心的事,阿呦知错了,以后都不会那么干了。”
她双手递上一份镂空金葫芦香囊,“这是阿呦亲自配的安神香,听闻祖母夜长多梦,便想着尽一份孝心。”
谢老夫人眉目稍缓,看她的目光不由得就多了一丝欣慰。
“也罢,以前我竟不知道,你还会医。”
“阿呦只是在寺庙里跟师父们学了些皮毛,能帮到祖母便好。”
她提到寺庙,果然,谢老夫人神色又加了份怜悯。
“你今日落水的事,我刚才听柳嬷嬷讲了,这件事说到底,都是谢家让你受委屈了。”
“明日我会请郎中来为你诊治。”
“不过。”
谢老夫人话头一转:“一事归一事,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晚回府,该罚还是要罚。”
谢阿呦一颗心像涨满水的棉花,酸涩得不行。
在她红着眼眶的注视下,谢老夫人手疲惫搭上嬷嬷的,“行了,马上就要一更天了,我乏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多谢祖母。”
*
目送老夫人离开,谢阿呦久久不能回神。
她看向面前的笔墨纸砚,深深呼出一口气。
香炉上遗留的冷檀香钻进鼻腔,闻久了,闷气愈发不顺,她双手托腮,蟹黄色软缎绣堆在桌案挤出褶皱。
明日谢夫人举办的赏花宴时阎也会来。
上一世这个时间点,他误以为谢芸依是他白月光,特意大摇大摆乘轿撵来给她撑腰。
把时琰气得脸都变了形,却碍于人前,只能笑着拍手道好。
不知为何,胸腔的烦闷就像毛线越扯越乱,谢阿呦手腕用劲,将情绪全撒在宣纸上,一个个字裹满了墨,胖乎乎的。
外面雾霭浓重,祠堂四个檐角分别挂了菱形瓷铎,风拂过,哗啦啦脆响如钟乐磬音,上头,一轮弯弯细月匿在云间,瞧不真切,就好像谢阿呦重活一世的前路,透着隐隐绰绰地迷惘。
谢阿呦搁下狼毫。
目光无意对上门缝外的飘雪,一个复仇的法子在心中酝酿成型。
她好像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首先要活着。
其次,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要千倍百倍地加诸回去,让他们也尝尝嗜心焚骨是个什么滋味儿!
当务之急,她需要一把趁手的刀。
而这把刀的最好人选,就是大暴君时阎。
二更鼓被棒槌敲响,谢阿呦面朝肘趴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
这一宿谢阿呦睡得很不安稳。
她有魇症,上辈子愈演愈烈,到最后必须得紧贴着人睡方能缓和半分。
而这一世她还没入宫,时阎不在身边,便只能抱着膝缩在老夫人送来的青花缠枝熏炉边,囫囵对付一夜。
谢阿呦是被檀香唤醒的,她艰难眨眨眼,还未完全苏醒,满脸软糯的疲惫倦意。
“时阎…我鞋袜呢?”
她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
但得到的回应,却是风咣当一声刮开窗户,冷空气蛮横灌进室内。
谢阿呦被冻得一个哆嗦,却也彻底清醒。
真是疯了。
自己脑袋迷蒙间想到的人竟然是他!
同时,一股恐慌深深席卷至全身。
她…是被关得久了,对他产生依赖了么?
谢阿呦浑浑噩噩交了女则,任由阿团扭着水蛇腰端铜盆给她洗漱。
“小姐,奴婢听说二小姐一早上就试了3456…10套衣裙,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碾压死她!”
今日赏花宴,是谢夫人孟氏举办。
名为赏花,实际上就是打着看花的幌子给上京城的世家贵女相看。
大冬天的,哪有什么好花?
谢阿呦被早上的事扰的心神不安,没什么兴致,随意指了一套最素的珍珠头面,“就它了。”
“小姐——”
“快些弄。”她掐断阿团施法,带了些娇气的抱怨:“我饿了,想吃灌汤虾仁水晶包了。”
阿团手巧,加上谢阿呦不喜闹腾,梳头穿衣的丫鬟就只留了她一人。
她双手一顿捣鼓,很快,少女柔顺如瀑的青丝就被绾成灵蛇髻,鸢尾钗轻轻插进侧面,坠下的流苏穗熠熠闪彩。
她今日没戴抹额,而是画了朵朱红牡丹花钿,更显出女儿家的俏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神秘气息。
名唤鲜活。
“小姐模样俊,就算是随意一件衣裙,也比二小姐惊艳不知多少!”
“小姐,你眼睛可真漂亮,像昨天进宫,宫里的夜明珠!”
“怪不得皇上一见到你便不气了,小姐这张脸,搁谁谁能气起来?”
阿团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个糕饼。
谢阿呦拍掉掌心碎屑,“吃,少说话。”
*
临近年关,三九天着实冷得让人难以接受。
时滕起床后,遇见两件令他崩大溃的事。
第一,皇兄又不见了踪影,第二,御书房里的奏折比昨天整整高了一半!
全是弹劾谢阿呦殿前失仪的。
而此时,他翻遍皇宫也没找到的皇兄,正混在四王爷随行,前往威猛将军府。
时阎调整好面具,佯装成侍卫混在队里。
他知晓这样不合规矩,如果事情败露定会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
但他等不及了,他想她得几乎快要疯魔!
他马上就想知道谢家二女中,究竟谁是小时候给过他温暖的女孩!
那一丝温暖是冬雪中的一杯暖茶,是寒窟里微弱的光亮,这些年他每每梦中惊醒,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个模糊的轮廓!
谢芸依?
还是谢阿呦?
据昨夜探子来报,谢芸依锁骨间确有一嫣红小痣,但不知怎的,昨日一见着谢阿呦,他心里念头疯狂滋生,好像必须要证实一下,证实她不是那个女孩他才甘心。
时阎紧紧盯着浅笑嫣然,身穿葵花色斗篷的少女,目光似要将她一寸寸埋进血肉。
谢阿呦失神望着时琰队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揉揉眼睛。
她看错了吗?
怎么瞧着那人身材那么像时阎?
这一世,怎的还扮成侍卫偷鸡摸狗地进来了?
“那边站着的便是谢小姐吧?昨日在宫里闹了好大一出的女子?”
远处,五六个贵女以谢芸依为首,以手帕掩口,对着谢阿呦指指点点。
“寺庙来的尼姑罢了,见识浅薄粗鄙,怎配和芸依姐姐相提并论?”
“啧,不愧是乡下来的,身段也太过丰腴了吧,一点不是我们京中女子时兴的美!”
将军府对外只称谢阿呦是命格与谢家相撞,这才送去乡下十五年。
在大家眼里,谢芸依还是谢家亲生女儿。
反倒是谢阿呦,回来就不由分说就占了她嫡长女的名头,加上谢芸依惯会拿捏舆论,渐渐她就成了受委屈那个。
谢阿呦对此,懒得分给她们一个眼神。
上辈子她便听信谗言,疯狂节食减肥,留下许多病根。
上京女子流行的清瘦骨感身材,小腹因吃饱多出二两肉都要愁眉苦脸半天,极为病态,和前朝的裹小脚没什么差别。
随她们说去吧,她才不虐自己。
谢阿呦不喜热闹,饮了一盅梨子酒,便支开阿团,独自在府里逛起来。
上一世在宫里待了五年,再次见到熟悉景物,她涌上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小姐,你嘴角有糕屑。”
男子声音似清泉润过,透着股诡诞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