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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舌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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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尽欢只觉挤压在喉咙的力道消散,他直起腰,抬脚,踹翻了烧着弓的破盆!
火没灭,火焰舔舐牛角弓,莫尽欢又脱下风衣外套,卷成条状砸向短弓,拍了两下把火扑灭,又接着拍踩破盆里的火。
等火完全扑灭后,他才精疲力尽地任由自己顺着阳台门滑落在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成了被人从沙滩捡走、开膛破肚的鱼。
随着玄金色短弓逃离火焰,坐在莫尽欢背上的男人也钻回弓里。
正元道长帮忙把弓捡起来,拍了拍灰尘,递给莫尽欢:“你听我的,别对他表露恶意,会遭到反噬的。”
莫尽欢平复呼吸接过,指腹抚摸短弓的纹路,却发现只有弓把掉了一层漆。
没烧焦。
也没烧断。
“今晚你就把这把弓放到枕边,越近越好,这算是请求宽恕,否则你还会不断地做噩梦。”正元提起斗篷衣摆,擦掉镜面的泪渍,晃动手中铜镜,“这个你拿着,要是焚婴执意伤你,你就立马咬破手指,把血抹到镜面,对着他一照,他就会自觉缩回弓里了。”
莫尽欢瞥了镜子一眼,檀木边框,镜面些许泛黄,没什么特别的,“它怕血?”
“他不怕。”正元道长说,“但也不喜欢,邪物喜阴气,你身上阳气重,血是人体中最滚烫的一部分,这面铜镜则会放大你身上的阳气,他会下意识排斥。”
“你当时用的是眼泪,”莫尽欢问,“为什么我要用血?”
“我刚才是为了跟他沟通,我的眼泪也不能逼退他。”正元捏了下眼角,解释道,“我没有阴阳眼,但我生来体质特殊,流下的眼泪与牛眼泪的功能大差不差,见得着邪物。”
莫尽欢将信将疑地收下铜镜,又掏出三万块现金给正元道长当捉鬼报酬——虽然鬼没捉成。
但用正元的话说:“我是从郊区赶过来的,累了,不想坐地铁回去了,哦对,那个镜子我送你了,其实不贵,也就一万块的成本吧,鬼我没帮你捉到,不好收高……”
莫尽欢面无表情地给他塞钱。
小奸巨滑。莫尽欢心想。
小奸巨滑的正元道长美滋滋地数着钱走了,剩下莫尽欢握着弓烦躁。踌躇良久,睡前他还是拿了条新拆的浴巾垫在枕边,把弓压在上面。
脏死了。
莫尽欢睡得很不舒服。
但效果显著。
一夜无梦,莫尽欢早上醒来除了肩膀酸痛,连脖子都没有再留下掐痕,睡了把弓拍回家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两天后莫尽欢收到通知,试镜通过,唐鹄在微信给他发了个文档,莫尽欢大致阅览,又是一个无聊又老套的剧本。
凶宅闹鬼最后发现鬼是人扮的,别说观众看腻了,演员也演吐了。
在挑选剧本上,莫尽欢的公司是能敷衍就敷衍。灵异片市场的生存空间本来就小,莫尽欢还不愿意转型迎合主流,没有流量与利益价值的演员不需要公司费尽心思栽培。
莫尽欢的野心不满足于此,他想撬开国产灵异片市场的大门,他想自己的演技得到认可,他想自身影响力走向国际。
然而烂剧本和烂导演告诉他:不可能。
莫尽欢的心情越发躁郁。
这种躁郁在看到角色台词被抢被压缩、甚至剧本都从单主角转向双主角后更甚。
灵异片基本只需要一位主角,莫尽欢在灵异片摸爬滚打有六年,资历丰厚,接到剧本他雷打不动都是主角。
这回竟然插了一个从没听过名字的新人上来,一来就与他平番,加戏加台词,就像鸠占鹊巢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原本属于莫尽欢的名场面霸占。
莫尽欢两只眼珠子直直地瞪着主角栏里的另一个名字——颜伟建,似要用目光将这个名字连带其主人戳穿。
资源咖吗?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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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莫尽欢所料,那位与他平番的演艺界新人就是试镜当天狗眼看人低的蹲街货色。莫尽欢心平气和与他对戏时,被那人的狗眼剜了几下,听了那人意味不明的嗤笑几声。
莫尽欢积攒已久的负面能量快要膨胀。
演技不入流、台词念得磕绊、断一半的眉毛丑得惨绝人寰,凭什么上来就争一番?
烦死了。
凭什么?
颜伟建右手搭到莫尽欢的手背,一板一眼地说:“无论是刻骨铭心的恨,还是不得善终的怨,又或是心无旁鹭的痴,随着人死去,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鹭?真会改词。
莫尽欢强忍生理性反胃,发挥毕生演技演出钦佩的表情,没有把颜伟建的手挥开。
对戏告一段落,莫尽欢不想再看到这位资源咖丑陋无知的脸,借口上厕所,把被颜伟建碰过的手伸进洗手池。水龙头的水拧到最大,莫尽欢狠狠地搓洗手背,仿佛指缝里有什么泥垢需要抠出来。
“他凭什么光靠资源就把你的实力与努力挤下去呢?凭什么呢?”
莫尽欢眼睫一颤,猛地抬头看镜子,一时分不清这道声音源于心声还是幻听。
“是啊,凭什么呢?”莫尽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像蠕动的虫子,一张一合地伸缩,确定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凭什么要给一个实力远不如你的人做陪衬?”有人幽幽地回复他。
是谁?谁在跟他说话?
莫尽欢拧眉,扭头望向厕所门,门还是敞开的,但并没有人走进,所有隔间门的把手显示绿色,整个厕所只有莫尽欢一人。
幻听了吧。
莫尽欢这样想。
“凭什么呢?”这次的声音近在咫尺,莫尽欢喉结一滚,惊骇地发现是自己的喉咙在震动。
他抬眸看镜子,镜中的自己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合,喉咙里溢出阴冷的“嘶嘶”声,不断地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
莫尽欢不想再张嘴了,他试图抿紧嘴唇,可是一截鲜红的舌头就这么从口腔里滑了出来!
莫尽欢惊恐地捏住两颊,食指拼命地把舌头往口腔里推,舌头却顺着他的指尖滑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地上的舌头裹着血,舌尖竟然有节奏地拍打地面,如同海狮的尾巴,每拍一下,撕心裂肺的“凭什么”就从舌头里钻出!
那是莫尽欢的舌头,也是莫尽欢的声音。
莫尽欢捂住嘴,吓得心脏骤停。
在镜子里,他失去舌头的口腔空空荡荡,黑紫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淌。
血越流越多。
莫尽欢没有感受到疼痛。
滴答,水龙头没拧紧,水珠蓄满力后砸进洗手台。
滴答,是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落到地板,染出一团团形状怪异的妖冶图案。
滴答,莫尽欢的眼皮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识抹眼睛,鲜红的血液在手掌推开。
滴答滴答。
有更多气味浓郁的鲜血从高处滴到脸上,莫尽欢仰头,修长的脖颈显现掐痕。
厕所天花板,手长脚长的男人趴在上方,吊着头往下俯视莫尽欢。披散的长发遮住脸颊,咧着嘴角露出森白牙齿,有两行血泪顺着他全是眼白的眼睛淌下。
宛若一个人脸蜘蛛!
莫尽欢想喊叫,然而真正发出叫喊的是地上的舌头,头上的人脸蜘蛛男跃下,脚尖落地时没有声音。
随着距离越近,男子眼里的血泪如倒退的沙漏般回收进眼眶,他桀然一笑,那张脸赫然是弓里的邪物!
“你的舌头掉了。”
男子弯腰,食指指腹摁住拍打地面的舌尖,随即勾到掌心,微微使劲攥紧莫尽欢的舌头。
剧烈的痛感在莫尽欢口腔蔓延开。
他痛得无法开口,实际舌头脱离口腔本来就不能说话,只能睁大眼睛看面前的男人。
而男人似乎被他的表情取悦,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咕噜”声。
“掉舌头的不应该是你,应该是另一个人,你说对么?”他歪头,单手捏住莫尽欢的脸颊,把舌头往他的嘴里挤,“咽下去。”
“唔唔——”舌头不受控制,不听使唤,好似腐烂发臭的蛆虫在黑黝黝的小洞穴扭动,呛鼻的腥味扑入莫尽欢鼻端,他竭力地想抬脚踹身前的男人,四肢却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听话,咽下去,这样你才能说话。”邬瞳雪用长指甲挤压莫尽欢的脸颊,捏着舌头的手指探入,莫尽欢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被他拿指甲搅弄。
莫尽欢强忍住干呕的冲动,邬瞳雪唇角微翘,欣赏他的神情,手指把放进去的舌头往莫尽欢的咽喉推,吃吃地发出轻笑。
“阿欢,你的舌头好灵活啊。”
他说完手一松,一截舌头就这么顺着莫尽欢的喉咙滚进肚子,而舌头到肚子里后还在拍打,像被砍断脚后依然在跳舞的红舞鞋。
莫尽欢的胃被跳得一抽一抽,失声大喊:
“不要!”
莫尽欢在休息室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身旁坐着的唐鹄被他吓一跳:“什么不要?”
莫尽欢捂住下巴,舌头还在,张嘴也能说出话。
唐鹄见他脸色苍白,弓着背喘气,明显状态不好,忙给他递纸巾,问:“你怎么了?从厕所里出来就魂不守舍的。”
莫尽欢拿纸巾的手在抖,“我去了厕所?”
“你失忆了?都出来好几分钟了。”
莫尽欢心惊肉跳。
口腔里飞出去的舌头、弓里跑出来的邪物、冰凉指尖捅进喉咙的触感,所有的一切真实得简直让莫尽欢疯狂。
到底是不是梦?
“莫老师,下一part准备开拍。”片场工作人员过来敲休息室的门。
唐鹄也没空搭理莫尽欢的情绪,拎起化妆包,粗鲁地塞到他手里,催促:“你赶紧补个妆,脸色真难看,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不是鬼,是撞鬼了。
莫尽欢腹诽。
颜伟建已经在片场等候多时,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作派,手里的台词本形同虚设,手一会儿拍两下摄像机,一会儿又去摸道具。
“尽欢回来了?可以开始了。”副导演说。
莫尽欢反感和颜伟建这样不入流的二货对戏。
颜伟建耸耸肩,插着裤兜走过来,说台词时刻意地挑眉,断掉的半截眉毛过于扎眼,莫尽欢难以忽略。
太丑了。
颜伟建的舌头似乎永远捋不直,台词念不清晰,表情平淡得堪比死人的心电图,莫尽欢反感这样的人挤走属于他的位置。
该断舌头的应该是他!
莫尽欢的神情忽然变得狠戾。
“咔!”
导演皱眉,“尽欢,你没做好表情管理,我给你时间,你喝口水调整一下。”
莫尽欢没有助理,他抬手接住导演迎面抛来的矿泉水,把瓶子捏得“咔嚓”响。
凭什么颜伟建频繁出错导演视而不见,他一个表情没管理好导演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整个剧组的进度都被他一个人拖累。
究竟是凭什么?!
该断舌头的是颜伟建!
莫尽欢又恶狠狠地在心里诅咒了一遍。
唐鹄对莫尽欢今天的表现不甚满意,结束今天的拍摄后,把他拉上车说教:“尽欢,你今天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差。是昨晚没睡好吗?我都告诉过你了,明知拍戏,你提前几天就得补充睡眠,多做保养,刚刚在片场被喊‘咔’,丢的可是我的脸。”
莫尽欢没有保姆车,要么由有空闲时间的经纪人接送,要么挤地铁,莫尽欢目前也没有买车的规划。
他疲倦地靠在后排座位,闭紧眼,脑海涌过厕所发生的一幕幕。
手指捅进喉咙的黏腻感和刺痛感已经被他的生理本能记住,莫尽欢现在还犯恶心。
唐鹄透过后视镜看莫尽欢困恹恹的神情,还想塞点大道理,莫尽欢蓦然睁眼,额角爆出青筋,直起身吼:“别去我家!”
唐鹄一头雾水:“送你回家还不乐意?”
“不行……”莫尽欢的手指甲陷进坐垫,喃喃自语,“至少今天不行,他会跟来的。”
唐鹄只觉得他疯癫:“谁跟来?你演戏演魔怔了?越来越像鬼了!”
“鬼”这个字彻底点燃了莫尽欢心中爆竹的引燃线,他抬手摁住前方座位,眼眸猩红,“停车!”
“这是马路,停什么——”
莫尽欢的指甲把皮革座位掐得凹陷,森然的眼神透出威胁,拔高声调:“我说停车!”
唐鹄条件反射地踩了刹车。
莫尽欢终究怕那把弓,把弓里藏着的邪物,这种事超出了科学范畴,莫尽欢也没心情再找正元道士驱鬼。
他自我安慰道,不回家就看不见弓,也许就不会被鬼缠上了。
莫尽欢找了最近的酒店办理入住,房间暖气开足,洗澡卸妆,把身体搓洗得泛红,早早躺下床,裹紧棉被,困意很快席卷。
今晚不会做噩梦了。
莫尽欢睡姿放松。
半夜,他被剔骨的寒气冻醒。
莫尽欢冻僵的手指缩回棉被里。
还是冷。
莫尽欢摸黑摁亮床头灯,微微眯眼,寒风顺着敞开的窗户钻入。
窗户怎么开了?
莫尽欢警觉地踱步过去,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凌晨行驶的车子只有零星几辆,商铺也关了大半,只有远处大厦高挂的广告牌还亮着璀璨的光,上面的演员也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
嫉妒是莫尽欢的第一观感。
他也想,也想被聚光灯包围,也想代言拿到手软。也想被高挂于楼层中央,大厦之上,想以不用的方式俯瞰车水马龙。
钻入睡衣领口的冷风将莫尽欢的幻想打破。
他提了提领口,关好窗户,蹬掉毛拖扑回床上,亟不可待地钻进被窝。
怎么更冷了。
莫尽欢蜷缩四肢,翻了个身,后背撞到了墙一样的硬物。
他听到了一道急促的呼吸声,身后人的胸腔在起伏。
接着莫尽欢的腰身就被一双手圈住,被迫钻进了一个比寒风更刺骨的胸膛。
“阿欢,为什么不回家?”唇舌阴寒的触感贴到他耳廓,莫尽欢的腰肢被长指甲箍得生疼,此刻的他犹如案板上任君采颉的鱼。
停顿片刻,身后的人似乎很享受莫尽欢颤动的身体,他的胸腔震出愉悦的笑音。
半晌笑声一收,他阴狠地质问,“你想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