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时》忆澜秋

1、1，铜扣与银杏

　　第一章铜扣与银杏

　　林野第一次踏进“拾光书肆”是在2023年深秋。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玻璃门上，他推门时带起的气流，让柜台上铜钟的摆锤晃了晃，发出细得像蛛丝的“叮”声。店主老陈蹲在角落整理书堆，灰布衫的衣角沾着点纸灰，抬头看见他，只抬了抬下巴：“随便看，别碰最里面那排精装本。”

　　林野的目光却被书架尽头的一本深蓝色封皮书勾住了。书脊上烫金的“潮汐记”三个字磨得发暗，封皮正中央嵌着枚铜扣，边缘有两道浅痕，像被指甲轻轻划过。他伸手去抽，指腹刚碰到铜扣，就听见老陈的声音：“那本不卖。”

　　“为什么？”林野没放手，书页间夹着的东西硌了他的指尖。
　　老陈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块擦书的软布：“去年秋分有人落这儿的，说会回来取。”他指了指书脊下方，“你看，这铜扣是定制的，全小镇就这一本。”

　　林野还是翻开了书。第37页夹着片银杏叶，叶脉清晰，边缘却有点卷，像是被人反复摸过。叶面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今日潮时三点十七分，滩涂第三块礁石旁，有只海螺在叫。”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波浪线。

　　“书的主人是个姑娘？”林野问。
　　老陈擦了擦铜钟，钟面反射出窗外的银杏：“穿蓝裙子，马尾辫，帆布鞋边总沾着沙。去年来这儿坐了一下午，临走前把书往这儿一放，说等下次潮水漫过第三块礁石，就来拿。”

　　林野合上书时，指腹又蹭过铜扣的划痕。他口袋里揣着张照片——上周在海边拍的，镜头本对着翻涌的浪花，却意外框进个姑娘：蓝裙子被风吹得飘起来，手里举着本和这一模一样的书，站在第二块礁石上，侧脸对着阳光，嘴角弯着。当时他只觉得画面好看，没多想就存进了相册，此刻却突然攥紧了照片。

　　“我能常来看看这本书吗？”林野问。
　　老陈看了他一眼，铜钟的摆锤又晃了晃：“别弄丢就行。”

　　之后的每个周末，林野都会来书肆。有时老陈在，两人就着茉莉花茶聊两句海边的潮时；有时老陈不在，他就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翻到第37页，盯着那行字看半天。第二次来的时候，银杏叶旁多了行细字：“风里有盐味，灯塔的灯亮到了半夜。”第三次来，页脚添了道淡蓝钢笔印，像滴没擦净的海水。

　　他开始在书里夹自己的便签。有时是当天的潮时记录，有时是海边看到的趣事——“今日潮时四点零二分，滩涂有只小狗追着浪花跑”“灯塔旁的野菊开了，黄灿灿的，像撒了把星星”。每次夹完，他都会把书放回原位，像在遵守和某个陌生人的约定。

　　12月的一个周末，林野来的时候，书肆里多了个身影。蓝裙子，马尾辫，帆布鞋边沾着沙——和照片里的姑娘一模一样。她正站在书架前，指尖刚碰到那本《潮汐记》，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这书……是你的？”林野的声音有点发颤。
　　姑娘转过身，眼睛亮得像海边的星：“是我的。你就是常来补便签的人？”她翻开第37页，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嘴角慢慢弯起来，“我叫苏晓，住在海边的渔村。”

　　林野掏出照片递过去：“我叫林野。上周在海边，不小心把你拍进去了。”
　　苏晓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摸着画面里的自己：“原来那天是你啊。我当时在等潮水，想把铜扣上的划痕补成一圈，结果浪太大，书差点被吹走。”她指了指铜扣，“你看，还差一道就圆了。”

　　那天他们聊到天黑。苏晓说，她在市区读医科大学，去年秋分回来陪奶奶，本来想等潮水漫过第三块礁石时，在书里夹上完整的潮时记录，结果临时接到学校的通知，要提前回去补考，只好把书留在书肆。这半年她每次放假回来，都会先来书肆看看，直到今天终于碰到了补便签的人。

　　“我以为没人会注意到这本书。”苏晓说，手里还捏着那片银杏叶。
　　林野看着她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就觉得，它在等什么人。”

　　离开书肆时，老陈把他们送到门口，铜钟突然响了一声。“下次来，带点海边的海螺，我给你们煮汤喝。”老陈笑着说，眼里的光比铜钟还亮。

　　林野和苏晓并肩走在银杏树下，叶子落在他们的肩上。苏晓突然停下：“下周我要回学校了，等放寒假，我们一起去海边等潮水吧？”
　　林野点头，手里还攥着苏晓刚给他的一片新银杏叶：“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