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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门后月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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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敲打着玻璃,将整座城市浸入一片灰濛濛的、流动的昏昧里。休息室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漫进来的、被雨水揉皱的天光,勉强勾出沙发上两道人影交叠的轮廓。
钟情屿的哭声渐渐平息,情绪冷静了下来,翻江倒海般的恐慌暂时消退,一双无神的眼眸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直到思绪回笼,感受到他现在身在何处,在被谁拥抱着安抚。
“叙哥。”钟情屿沙哑有点哑,低头在沈叙肩上蹭了蹭,脑袋混沌,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确认这个人在身边,“叙哥。”
“我在。”沈叙抱着他晃了晃,手一会儿轻轻拍打着,一会儿顺着他的脊椎骨上下抚摸着,“饿不饿?”
钟情屿先摇头,顿了顿,又轻轻点头。他嘴里发苦,胃里空得发紧,方才那场情绪耗干了力气,四肢都沉。
沈叙松开手臂,借着窗边昏昧的天光,看见他红肿的眼眶和褪尽血色的脸。心口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堵住了。他握住钟情屿冰凉的手,简短道:“回宿舍。”
公司安排的宿舍就在附近。沈叙撑开伞,大半倾向身旁。雨水很快打湿了他外侧的肩膀。两人在雨幕里沉默地走着,伞面持续不断的闷响与交错的脚步声填满了之间的空隙。钟情屿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并排移动的鞋尖上。沈叙的手握得很紧,那股力道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他胸口一部分的冷意。
宿舍门打开,灯光涌出来,温暖干燥的气息迎面扑上。沈叙将湿淋淋的伞靠在玄关墙边,反手带上了门。
“去洗个热水澡。”沈叙松开手,推了推钟情屿的肩膀,“别着凉。”
钟情屿低低“嗯”了一声,拖着发沉的步子挪进浴室。热水冲刷下来,带走了皮肤表面的寒意和疲惫,然而心口那块重物没有松动。恐慌蛰伏在暗处,伺机反扑。他抬眼看向镜面,里面映出一双红肿的眼。网络上的风暴、汹涌的指责,在他脑海里自行翻腾起来。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滞涩的疼。
等他洗完澡,穿着柔软的睡衣出来,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沈叙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切着什么。他换上了干爽的家居服,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居家,在刹那间,钟情屿好想时间定格在这一刻直到永远。
“过来吃饭。”沈叙头也没回。
钟情屿愣愣地走过去,看着那碗加了火腿肠和煎蛋的、卖相意外的还不错泡面,鼻尖一酸。他记得沈叙从来不吃这些速食产品,他有着近乎严苛的健康饮食标准。
偶尔他吃辣条被沈叙看到,沈叙会二话不说拿走分给其他人,并严格管控他每周吃辣条的数量,一周七杯牛奶,换一包卫龙辣条。
刚开始时,钟情屿不服,时常嚷嚷着沈叙管他太多,怎么不去管别人,连他喝不喝牛奶也要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被沈叙管着照顾着呢?
已经太久太久了。
记不清了。
沈叙端着两杯温水走过来,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将就一下,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
“嗯。”
钟情屿是个情绪非常敏感的人,会想起从前,眼眶又开始发酸发涨,他低头掩饰已经雾蒙蒙的双眸,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味道很普通,就是泡面的味道。热乎乎的食物下肚,让冰冷的四肢回暖了一些。他偷偷抬眼去看沈叙。
沈叙没动筷子,他握着水杯,视线投向窗外被雨水浸透的夜色。灯光斜打过来,将他侧脸的线条切得利落分明,眼底映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也映着更深的东西。
“叙哥……”钟情屿放下筷子,揉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公司会怎么处理我们?”
沈叙收回目光,看向他:“害怕了?”
钟情屿老实地点头,手指抠着筷子:“我怕连累你,连累大家。”
沈叙静了几秒,随后起身,走到钟情屿身前。他站着,钟情屿坐着,影子便这样落下来,沉沉地罩住对方。那影子带着重量,带着自上而下的静默压力。若是从前,钟情屿早该缩起脖子,找个拙劣的借口溜回房间躲起来了。
可此刻,他心头塞满了太多东西,重得他动弹不得。这沉重的、自上而下的影子,成了他此刻唯一可倚靠的凭据。
“钟情屿,”他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我。”
钟情屿抬起头,嘴唇微张,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想要从中获取内心的片刻宁静。
“第一,这件事,是我起的头,责任在我。”沈叙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二,Eclipse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解散。第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确认你的心意更重要。”
没有什么,比确认你的心意更重要。
沈叙就是有这样的能力,用一句话就能冲垮钟情屿心中用恐慌和自责垒成的堤坝。他怔怔地看着沈叙,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和决绝,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原来,在沈叙心里,乐队的未来,个人的前途,外界的风雨,都比不上他的一句回答。
那个在直播里,让他羞窘万分、后悔莫及的回答,对沈叙而言,是如此重要。
沈叙看着他眼底重新漫上来的湿意,很轻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伸出手,指腹触到对方眼角那块滚烫的皮肤,将那滴将坠未坠的湿痕抹掉了。他指尖带着薄茧,蹭在红肿的眼眶上,有些刺刺的微痛。
“所以,不用怕。”沈叙的声音低沉下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不容置疑。
钟情屿紧紧抱住了沈叙的腰,把脸埋进他柔软的家居服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沈叙环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他半干的、柔软的发顶。
两人就这样在餐桌旁静静相拥,窗外是喧嚣的雨声,室内是温暖的灯光和彼此交融的呼吸。
过了许久,钟情屿的情绪平复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脸颊微红,重新坐好,低着脑袋不敢和他对视,小声说:“面……要凉了。”
沈叙“嗯”了一声,回到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吃他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泡面。
吃完面,沈叙收拾了碗筷。钟情屿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被巨大的安全感填满。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微博。
果然,热搜榜前几位已经被他们霸占。
沈叙钟情屿直播#
叙屿初吻#
Eclipse恋情#
点进去各种营销号、粉丝、路人的评论铺天盖地,有震惊,有祝福,有质疑,有谩骂,吵得不可开交。钟情屿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脏揪紧,呼吸困难。
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他的手机。
沈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将他的手机锁屏,放到茶几上。“别看。”他说:“交给公司处理。”
钟情屿抬起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问:“叙哥,你……不担心吗?”
沈叙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他侧过头,看着钟情屿:“担心什么?”
“前途……粉丝……还有……”钟情屿说不下去了。
沈叙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声音很轻:“我进这个圈子,本来就不是为了那些。”
钟情屿愣住了。
沈叙转过头,重新看向他,眼神深邃得像夜海:“我做音乐,是因为喜欢。站在舞台上,是因为那里有我想唱给的人听。”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钟情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钟情屿的脸从脖子红到耳朵根,他知道沈叙没说完的后半句——而现在,我想唱给的人,就在我面前。
钟情屿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沈叙,看着灯光下那张近乎锋利的脸,看那双总是说出最疏离言语的嘴唇,此刻正为他开启另一道门。
沈叙瞧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唇角极细微地向上提了一下。他拿起遥控器,按开了电视。屏幕骤然亮起,喧闹的综艺声浪涌出来,冲散了屋里黏稠的静默。
“看会儿电视。”沈叙将遥控器递给他,“或者,想听我弹琴吗?”他指了指客厅角落那架黑色的电子钢琴。
钟情屿的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想!”
沈叙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他即兴弹了一段舒缓温柔的旋律,像是夜风拂过湖面。
钟情屿抱着膝盖,蜷在沙发里。琴声混在雨声里,沈叙的肩背在钢琴前微微起伏。这方小小的空间被琴声和雨声填满,温暖,密实,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听着,心口那团横冲直撞的东西,一点点被这声音抚平、捋顺。窗外的风雨似乎远了,声量也小了。
他模糊地想,有沈叙在的地方,原来就可以是这样的。
电视的声音、雨声、琴声,混在一起,越来越远。一天的疲惫和情绪漫过堤岸,涌了上来。钟情屿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浮浮沉沉,向黑暗深处滑去。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很稳地托了起来,身体离开沙发,悬空,然后落进一片更安稳的所在。有人抱着他,脚步很平缓,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被小心地放在柔软的床上,盖好被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睡吧。”沈叙的声音低哑温柔,“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