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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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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城那年,院子里的梨树还不到三尺,时过境迁,现在那梨树已童童如车盖。他们都说,这是府上要出贵人的吉兆,可谢双没想到,她自己就是那个贵人。
嫁入东宫的旨意下的很没来由,可无人胆敢置喙,也因着这婚事,谢双才被接回京城。
檐角的梨花裹着细雨,一片接着一片簌簌滑落,沾满花瓣的青砖上,走过几个脚步急促的身影,一个嬷嬷嘴里一边滔滔不绝地埋怨,一边又欲盖弥彰地说着好话。
“还是王妃心善,时时念着郡主的婚事,不然,我们王府哪儿能出一位太子妃啊!”听罢嬷嬷的话,秦氏脸上的笑意再也遮不住,满脸的春光拂面而来。
“王爷也真是的,自家孩子成婚也不来瞧瞧,什么都指着我这个嫡母来做。”
苏苏候在门口,单听那爽朗的笑声就知道,来人应该是镇北王府现在的王妃,姑苏秦氏。
秦氏长得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老旧的发髻下,只勉强看出年轻时的几分气韵,不过岁月的褶皱已经抚平了她对容貌的焦虑,现在她焦虑的是,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的容貌。
“听说,你家郡主昨日去了庙会,你们可有见到什么新趣事?”秦氏停住脚步,冷冷测过脸问。
苏苏肉眼可见的紧张,佯装镇定回:“昨日只去了庙会,若说趣事兴许就是听了一嘴说书。”
秦氏又问:“哪家的说书先生?”
“庙会门前听了一嘴,倒不知是哪家的说书先生。”秦氏不再停留,行至房门前,嬷嬷会意就要上前敲门。
“王妃,郡主还在沐浴,”苏苏一脸为难道。
秦氏才不管这些,示意身边的嬷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耀武扬威地走了进去。
“双儿,双儿,母亲来看你了。”
秦氏眼神扫过苏苏时还带着怒意,可自从一只脚迈入房门后,脸上就浮现了笑意。苏苏始终低着头,可也猜到了她脸上的笑意,因为她的笑声实在明朗。
秦氏带着下人一拥而进,环顾屋内没找到人,马上就开始搜索。早就听说这郡主长得和先王妃极像,她今日倒是要看看,倒是是何种模样,竟能让王爷梦里还时不时喊她的名字。
想着这,秦氏的眼神闪过一丝怒意,却在转身对上来人后,嘴角自然地挽起了笑意。
她临池而站,身上仅穿了里衣,青丝如瀑垂落在肩,随之落下的还有‘滴答滴答’的水渍,一双明亮的眼眸下,是摄人心魄的五官,圆润的脸颊,丰腴的身姿,梨涡还若隐若现,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美人’。
“双儿,见过母妃。”她微微侧身行礼,俯眸低沉下去的瞬间,又略微带了些不大会在京中贵女中看见的淡淡的忧郁。妥了妥了,秦氏心中窃喜,早就听说太子不喜那些俗气的千金小姐,反倒喜欢有个性的,现在看来她这女儿倒是对极了太子的喜好,若是好好拿捏,何愁她儿子和王府的未来。
秦氏入府时,谢双已经不在京城了,时隔多年,她月前才北接回京,那时秦氏又回了娘家小住,二人算是阴差阳错,以至于如今才见上面。
谢双愧疚道:“不知母妃前来,未曾相迎,还请母妃恕罪。”
“不碍事,”秦氏打量了她好半会儿,才上前嘘寒问暖,“我知你到了,便一刻也等不了,硬缠着你父王好说一通,他才准我即刻赶来见你。”
谢双回笑道:“双儿多谢母亲挂念。”
秦氏拉着她坐下,交代道:“再多几个时辰你就要出嫁了,这话我说的迟了点,可幸好是赶上了。你这婚事虽说来得急,可却是极好的,你既唤我一句母妃,我也断不能让人折辱了你去,日后若是有不顺心的,可随时遣人给我捎个话。”
谢双淡淡应下。
秦氏掩唇轻笑一声,对谢双道:“但有一点,你需切记,你虽是去当太子妃,但心里仍需念着你的来处,你可懂?”
打一杆子给一块糖呗,他们就喜欢打这么低端的招数。
谢双眼底藏笑道:“双儿明白了,母亲放心。”
“你这孩子真不错,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若是早些见到便好了,行了今日就这样,你们都好好伺候着,别误了吉时。”言语由柔转厉,下人纷纷点头,唯独谢双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苏苏,你说,如果柳明知道我要嫁人了,他会怪我吗?”
苏苏使劲儿摇晃着头:“不会的,柳公子只会希望郡主嫁得好。”
她一边伸出手,一边薄唇轻起道:“也许吧。”
说来也可笑,她虽是名义上的郡主,却自小养在那贫瘠的沧州,从未来过京城。若非大皇子和二皇子二虎相争不计手段,致使江州水灾告急惹怒天颜,太子之位也不会落到三皇子身上,太子妃之位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这婚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意,她谈不上什么愿不愿,喜不喜的,至多是不讨厌,横竖她柳明已经不在了,嫁谁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这是哪家的公——小姐~”帷帽掀开,看清是一张清雅脱俗的稚嫩面容后,少年徐缓放下纱网,独留下慌乱的她听着珠翠作响。
“过来,一起看烟花!”回忆中的少年意气风发地站在桥头上,远处烟花肆意绽放,一双深情的眼眸下藏着两个心逐渐凑近的悸动。
他和柳明的开始,是那么的肆意张扬,他们明明那么爱对方,可命运却偏要拆散他们。谢双望着月色,背上凉意渐深,雾气和她的泪水交融,白哲的臂弯上,是一块又一块的淤红。
秦氏回到房内,关起房门,疾步就小跑到镇北王边上,摆出一副女儿家的姿态,掐着声音去唤他“义郎”。
风声穿过林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下过雨的王府,梨花一夜齐放。
结亲的队伍来到府门前,已经是寅时,谢双在众人的注目下拜别双亲。在那张美艳的脸下,是大袖衫、霞帔和凤冠共同组成正红色的嫁衣,嫁衣是由尊贵的翟纹制成,明黄镶边的金钗配饰,将皇家礼制这一块彰显到极致。
前来接亲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四皇子。
谢双蒙着盖头,根本看不清人脸,但从身姿体态上看,倒不算难看,越过四皇子身侧,却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皇嫂,今日仪式可能有点多,皇兄差人备了糕点和茶水,若是饿了可吃一点。”
谢双顿了顿,忐忑地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直到坐上凤舆,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遭,她才鼓起勇气微微掀了一点盖头,稍稍转身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茶壶、杯子和白色的月酥糕。
看来,这婚事也不算太差,她暗暗心想,悄悄地将一块月酥糕塞进嘴里,莫名的感觉香甜。
抵达宫门后,又迎来了跨火盆和过马鞍,再就是到奉先殿祭祖,然后到太和殿行行朝见礼,尽管谢双有练武的底子,一番流程下来,还是感觉人累心更累。
回到东宫时,谢双已经心力交瘁,遮挡不住的倦意席卷意识,但还是要端坐着等待太子到来,完成最后一步行合卺礼。
谢双不自觉就闭上了双眼,脑海开始陷入昏睡,但身体还是警惕着四周,在听见一声开门声后,瞬间抖了个机灵,全身心开始紧张起来。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间四大乐事之一,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谢双想不通,女儿心事在闻到一股淡淡的木檀香味迅速泛滥开来。
她双手互相紧扣着,抿着嘴唇,拼了命地想要保持呼吸平稳,心跳却愈发地急促起来。
脚步声逐渐走进,太子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女官欲言又止,但对上太子狠厉的眸光还是带着一众宫女和嬷嬷识趣儿地退下了,殿内只剩下她和太子。太子站在桌子边上徘徊了许久,才向她走近,看着玉如意伸进来勾住盖头的一刹那,谢双的心跳声简直要跳了出来。
太子的动作由轻转慢,这给谢双的内心所求带来极大的欢喜,他该是个温柔的男子吧?她小鹿乱撞心想。
盖头从顶端缓缓掀开,太子的动作忽然就定住了,二人面面相觑,像是在期待一个不是的答案。可眼见所见哪里做得来假,红烛下光影氤氲,一片寂静交代了所有。
两人之间的回忆像是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边,溅起了满身的涟漪。从六幺镇到淮天宗,再到湖边小筑,相识相知相爱,这些回忆像是上了一把锁,尘封在回忆里,被一柄玉如意掀了开了。
谢双至今还记得,他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冰冷的躯体像是一块石头,但那张脸却是她怎么也忘不了的,他试过她的热泪,漫不经心道:“答应我,好好找一个爱你的人过日子,然后把我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沉重的手滑落在雪地里,将她燃起对生活的期待重新冰封,她在雪地里待了三天,在他的墓碑旁守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她终于决定要忘了他,也即将忘了他时,他出现了,他根本就没死。
她算什么?一个笑话?太子要迎娶郡主,装死完美隐身?谢双嗤笑地盯着他看,不敢置信地怀疑着眼前的一切,但又无力地接受着这一切。
那个说最爱她的少年,设局骗了她,那个说要做她依靠的少年,设局骗了她,那个在无人在意的夜晚带他去看烟花的少年,骗了她。如果没有拥有过,那该多好,那失去了也不至于会那么痛,那些夜里无法呼吸的痛,那些崩溃无助还要擦汗眼泪活着的痛,谁能给她一个说法?
她的脸上闪过愤怒羞辱不甘,最终冷笑道:“听说你死了?”
太子佯装繁忙地将盖头和玉如意放置在一旁,不敢再次对上她的视线,满脸写着心虚,冷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我也听……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