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道纪之歌》熙清舟

27、净土初生

　　空间的涟漪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一道不稳定的裂缝在归墟海眼边缘的虚无中骤然绽开，又迅速坍缩，吐出两道纠缠在一起的、气息奄奄的身影，随即消失无踪。
　　王林抱着已陷入昏迷、气若游丝的婉儿，从虚空中踉跄跌出，坠入一片陌生的黑暗。他最后的意识强行催动混沌道种，燃烧本源撕开的那道裂缝，根本没有明确的方向，完全是随机的空间跳跃，能逃出归墟海眼那恐怖意志的锁定范围，已是侥幸。
　　“噗通！”
　　两人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坚硬的、似乎是某种晶体构成的地面上。王林闷哼一声，本就濒临崩溃的混沌道体再次受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强撑着没有倒下。他必须保持清醒，哪怕只有一丝。
　　婉儿的情况比他更糟。她本就修为稍逊，又正面承受了“寂灭之源”意志投影的冲击，以及五行轮盘虚影自爆的反噬，此刻经脉寸断，道基动摇，五脏六腑皆受重创，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她嘴角、衣襟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让王林的心阵阵揪紧。
　　“婉儿……撑住……”王林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将婉儿小心地抱在怀中，背靠着一块冰冷的晶体棱柱。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混沌之气，却发现体内一片狼藉。强行构建的、尚未成型的内宇宙雏形已然崩解，五行之力在体内暴走乱窜，与残留的寂灭规则、自身的混沌之气，以及“寂灭之源”意志冲击留下的冰冷道伤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团狂暴的、随时可能将他从内部撕裂的能量乱流。别说疗伤，他连平复自身气息都做不到。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从储物空间取出疗伤丹药，却发现连打开储物空间的微弱神识都凝聚不起来。真正的山穷水尽，油尽灯枯。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漫上心头。难道拼死逃出归墟海眼，最终却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吗？
　　不！绝不能！
　　王林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狠厉与不屈。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婉儿，看向她手中依旧死死攥着的、那颗虽然光芒黯淡、却并未消散的玄冥真水（水）。而他自己体内暴走的五行之力中，属于玄冥真水的那一部分，也隐隐与之呼应。
　　五行……五行齐聚……轮回……
　　一个疯狂而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近乎停滞的脑海。
　　混沌无法调动，自身法力枯竭，丹药取不出……但五行火种本身，就是最本源的法则与能量！它们在自己和婉儿体内暴走，是因为失去了引导，失去了平衡，失去了……那个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轮回”！
　　如果……如果能重新建立起那个循环，哪怕只是最微弱、最不稳定的一丝，是否能以其本源之力，反哺自身，稳住伤势？
　　这是赌命！而且是拉着婉儿一起赌！五行暴走，稍有差池，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但他已没有选择。坐以待毙是死，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婉儿……对不住……又要……拉着你冒险了……”王林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随即被决绝取代。他用尽最后力气，低下头，以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婉儿冰凉的额头。
　　这不是简单的接触。他将自身残存的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意念，通过这最亲密的接触，毫无保留地渡入婉儿近乎沉寂的识海深处。他要唤醒她，哪怕只是一丝潜意识，需要两人同心协力，共同引导这暴走的五行之力！
　　“五行……归位……轮回……生……”
　　他不断地、重复地将这个意念传递过去，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敲击着希望的回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万年般漫长。王林的气息越来越弱，意识开始模糊。体内暴走的五行之力与道伤交织，带来的痛苦几乎要摧毁他最后的意志。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
　　他感觉到，抵着的、婉儿那冰凉的额头上，传来了一丝回应。
　　那不是清醒的回应，没有神念波动，没有意识交流。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灵魂共鸣般的微弱颤动。就像两棵在绝境中紧紧依偎的树，根系在泥土下无声地交织、传递着养分与支撑。是婉儿体内那“生命之种”的印记，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求生本能；是她灵魂深处，与他生死与共、历经磨难铸就的、超越一切的羁绊；是五行火种同源相吸的自然律动！
　　这丝回应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下了一滴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王林体内那暴走狂乱的五行之力，尤其是与他紧密相连的、源自玄冥真水（水）的滋润之力，以及与他生命本源交织最深、同样源自婉儿“生命之种”印记的木行生机（木），仿佛受到了这微弱共鸣的牵引，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凝滞，随即，开始朝着一种奇异的、趋向于“柔和”与“生发”的方向偏转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偏转！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冷水，虽然微小，却打破了绝对的混乱！
　　王林那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如同被针扎般猛地一振！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亿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契机！拼尽最后凝聚起的一缕心神，不再徒劳地试图压制或梳理体内狂暴到足以毁灭他千万次的力量，而是顺着那丝微弱的牵引，以自身混沌道种崩碎后残留的那一点最本源、最核心的“包容”与“平衡”道韵为引——混沌本就可演化万物，包容万法——开始引导、架构！
　　不是在他残破的体内强行构建内宇宙——那已不可能。而是以他和婉儿相抵的额头为桥梁，以两人体内残存的、同源的五行火种之力为薪柴，在他们相拥的方寸之间，构建一个微型的、外放的、属于他们两人共同维系的、最简陋的五行相生能量循环“场”！
　　意念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准而脆弱。他引导着婉儿体内那微弱却纯粹的木行生机（生命之种残留），缓缓渡入自己体内狂暴的火行之力（永恒之火残留）——木生火；那躁动的火行得到滋养，略微温顺一丝，散发出暖意，反过来温养着他体内厚重的土行之力（息壤之核残留）——火生土；土行沉凝，勉强收束一丝锐气，蕴养着那缕凌厉的金行锋芒（庚金之精残留）——土生金；金气流转，并未攻击，而是化生出一缕微凉却坚韧的意蕴，与两人手中、体内交织的玄冥真水（水）之力交融——金生水；最后，那冰凉滋润的水行之力，并未肆虐，而是温柔地反哺、滋养着婉儿体内那缕微弱的木行生机——水生木！
　　一个残缺不全、光芒黯淡如萤火、流转滞涩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随时会溃散湮灭的、仅有碗口大小的微弱五行光圈，以他们相抵的额头为中心，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颤颤巍巍地浮现出来，如同暴风雨夜中最后一盏豆大的油灯，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内。
　　光圈微弱得可怜，色泽混杂不明，旋转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在它出现的刹那，这片绝对黑暗、死寂、仿佛能吸走一切生机与希望的冰冷虚空，似乎被这微弱到极致的光与“秩序”的意蕴，排斥开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光圈之内，那原本在王林体内肆虐、几乎要将他彻底撕碎的五行乱流与寂灭道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稍抚平。虽然依旧狂暴混乱，冲击着王林千疮百孔的身体，带来持续的剧痛，但至少不再是无序的、毁灭性的爆发，而是被约束、引导进了这个微小而脆弱的循环之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五行光圈自身，在极其缓慢、时快时慢的旋转中，竟然从周围那仿佛一无所有的绝对虚空中，汲取到了一丝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游离的、似乎未被“寂灭”彻底污染和同化的、最原始的本源灵气！
　　这些微乎其微的灵气，被五行光圈吸收、转化，然后化作更加微弱的、却精纯无比的五行生气，缓缓地、一丝丝地反哺回王林和婉儿近乎彻底干涸、破碎的经脉与动摇的道基之中！
　　这反哺之力，对于他们严重的伤势而言，堪称杯水车薪，甚至不如大河中的一滴水。但对于两只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而言，这一滴水，却是续命的甘泉！它稳住了他们最后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阻止了伤势不可逆转的恶化，甚至开始以蜗牛爬行般的速度，修复着他们身体最表层的、最轻微的创伤。
　　王林感觉到，自己那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点意识之火，被这微弱却坚韧、充满生机的五行循环之力温柔地托住，不再继续沉沦。婉儿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虽然依旧令人心焦，却也停止了继续衰减的趋势，甚至……在最深沉的昏迷中，似乎隐隐变得平稳了那么一丝。
　　赌赢了！这五行齐聚后自然衍生的、天地间最本源的相生之力，在这绝对的死地与绝境中，竟成了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林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后怕与更加沉重的责任。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也无力再做更多。保持着与婉儿额头相抵、紧紧相拥的姿势，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意志、乃至灵魂的本能，都投入到维持这个微弱五行光圈的稳定旋转上。引导那一丝木行生机，安抚那一缕火行躁动，凝聚那一点土行厚重，约束那一丝金行锐气，调和那一缕水行润泽……周而复始，缓慢而坚定。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维系两人性命、等待渺茫转机的最后希望。
　　时间，在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绝对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意义。也许过去了几个时辰，也许过去了数日，甚至更久。那微弱的五行光圈始终未曾熄灭，如同暴风雨中顽强闪烁的灯塔。它的光芒没有增强，范围没有扩大，旋转甚至依旧滞涩，但其流转的轨迹，却在这种近乎本能的维系下，变得越来越稳定，越来越圆融。从周围虚空汲取那微弱灵气的速度，也极其缓慢地、但确实在提升着。
　　王林体内，那破碎的混沌道种虽然依旧沉寂，但破碎的残骸并未消散，而是沉浸在这微弱五行光圈的滋养与持续不断的五行之力冲刷、调和下，似乎发生着某种玄妙难言的变化，仿佛破损的玉石在被灵泉缓缓浸润。婉儿体内的“生命之种”印记，在那缕水行生机的持续滋养下，也如同干涸大地下的草籽，缓缓恢复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两人依旧深陷昏迷，生命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在这紧紧相拥的姿势里，在这微弱却顽强闪烁的五行光圈守护下，他们的生命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如同压在巨石下的草芽，凭借着那一线生机与彼此依偎的温暖，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向着那渺茫的光明，挣扎着复苏。
　　而他们身处的这片无尽黑暗，也并非永恒不变。随着这微弱五行光圈的存在与持续运转，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绝对死寂截然不同的“秩序”、“循环”与“生机”的意蕴，开始以光圈为中心，如同墨水滴入静止的清水，虽然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不虚地、一点点地向四周的黑暗虚空扩散、渗透，改变着这片区域那令人绝望的“底色”。
　　他们坠落之地，似乎是一片巨大无朋的、早已在无数纪元前便已彻底死去、连“寂灭”都懒得再侵蚀的、由某种奇异空间结晶构成的破碎陆块碎片。在这片被遗忘的绝对死寂角落，一点由五行齐聚、道侣同心、于绝境中向死而生所点燃的、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生命与秩序之火，正在无声地、顽强地燃烧着，孕育着超越寂灭的、不可思议的可能。
　　净土，或许便是在这样的绝对绝境与生死相依的守护中，得以悄然初生。而那微弱的五行光圈，便是这方寸“净土”最初、也是最核心的……法则雏形与生命源泉。寂静的黑暗中，改变已然发生，尽管它微弱得如同尘埃，却真实地存在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