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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青团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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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暗沉沉的悬在青溪镇外的山峦上空。
风卷着枯草碎屑撞在破庙的木门上,发出“吱呀”的哀鸣,门板上剥落的漆皮里,还嵌着半片锈蚀的箭镞。
那应当是十年前山匪作乱时留下的痕迹。
苏宴蹲在火堆旁,火里的干柴燃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线条分外柔和。
他膝上放着个铜制药囊,囊身刻着细密的云纹符文,带着常人察觉不到的微弱灵力波动。
此时他正用银簪挑拣着药草,甘草的淡黄色粉末沾在指腹,混着之前处理生姜留下的辛辣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股独特的药香。
“苏宴哥,还要等多久呀?”
角落里传来阿禾的轻咳声,小姑娘蜷缩在褪色的神幔后,身上裹着苏宴的旧外袍,小脸因低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原本是邻村的孤女,半个月前村落突发怪病,村民们接二连三发热、皮肤泛青,她爹娘没能熬过去,是苏宴把奄奄一息的她从尸气弥漫的村子里抱了出来。
“快了,”苏宴声音温和,“这锅生姜甘草羹熬好,喝下去发发汗,烧就能退些。”
他往陶锅里添了半勺山泉,水与热汤碰撞发出“咕嘟”声,
“你再忍忍。”
阿禾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药囊上:“苏宴哥,你这药囊真好看,上面的花纹是啥意思呀?”
“是我师父刻的符文,”苏宴摩挲着囊身,眼神柔了些,“能稳固药气,还能驱避小股邪祟。”
他师父是青溪镇有名的药膳师,去年追查一伙炼尸邪祟时失踪,只留下这个药囊和一块刻着饕餮纹的玉佩。
想到玉佩,苏宴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冰凉的玉坠贴着皮肤,是师父留下的唯一念想。
话音刚落,破庙的木门突然被狂风撞开,冰冷的雨丝瞬间扫了进来,火堆里的火苗猛地瑟缩了一下。
一个黑影踉跄着闯入,沉重的脚步声砸在青石板上,带起的血腥味混着邪祟特有的阴冷气息,让整个破庙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苏宴将阿禾护在身后,随手抄起身边燃着的柴枝,警惕地看过去。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衣料上布满撕裂的伤口,暗红的血迹已经半干,凝结成硬邦邦的血块。
他身形高大,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几缕发丝被血黏住,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等那人抬起头,苏宴才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双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气,是邪祟即将失去理智的状态。
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直勾勾的盯着陶锅,带着极为浓烈的渴望。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
苏宴的目光落在他胸膛上。
那是他身上露出的最大的伤口,那处衣服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伤处狰狞,边缘渗着黑气。
不像是刀剑所伤,更像是被法器灼伤的痕迹。
像是镇邪司的手笔。
这些都不是很让人在意,让他在意的是,那人脖颈左侧隐约露出的半截墨色纹路……跟他玉佩上的饕餮纹,足有八分相似。
“你是谁?”
苏宴的声音绷得很紧。
柴枝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特别清晰。
阿禾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探头张望。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两步,周身失控的邪力就让破庙的梁柱都震颤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闷哼,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小心!”阿禾惊呼一声,松开苏宴,端起身边盛着药膳的陶碗就冲了过去。
她以为那是和她一样的病人,想让他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苏宴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陶碗被递到那人面前。
那人动作顿了顿,直勾勾的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膳,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在苏宴的注视下,他伸手接过陶碗,仰头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膳入喉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周身暴走的邪力倏然一滞,逐渐平息下来。
他浑浊的眼眸清明了许多,低头看向手中的空陶碗,神色有些茫然。
这是他浑浑噩噩的无数日子里,第一次感受到“温度”,不是邪祟的阴冷,也不是法器的灼痛,而是熨帖在五脏六腑里的暖意。
苏宴神色微惊,快步上前想探查他的脉象,却被他猛地挥开。
动作虽猛,却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苏宴手腕时,又骤然收力,力道控制得极好,只带起一阵微风,没有伤到苏宴分毫。
苏宴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戒备。
眼前之人虽满身邪气,却在失控时都能克制住不伤人,不像有坏心。
刚才挥开他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医者仁心的念头在心底翻涌,他看着面前这邪祟不断渗血的伤口,眉头缓缓皱起。
救,意味着要与邪祟近距离接触,可能会引火烧身……
不救,看着这样一个重伤之人在眼前凋零,他做不到。
而男子的心思比苏宴更复杂。
他叫夜随,本是上古饕餮残魂,被封印百年,不久前才冲破桎梏,却遇上了镇邪司的人,虚弱之下被重伤。
百年混沌让他早已忘记“温暖”是什么滋味,苏宴身上的药香和药膳的暖意,让他下意识想要靠近,可邪祟的本能又让他抗拒这种会让他失控的“牵绊”。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起伏的胸膛也泄露了内心的挣扎。
理智使他产生逃离这个让他心慌意乱的破庙的念头,却又偏偏贪恋那碗热汤带来的舒适感。
“你的伤……”
苏宴刚开口,就被夜随冷硬的声音打断:“不用你管。”
苏宴没有生气,只是动作轻柔地从药囊里拿出一小瓶伤药,放在他旁边:“这是止血的药,你自己处理一下。”
他顿了顿,伸手摸出胸口的饕餮玉佩,
“我想问你,你脖颈上的纹路,是什么?”
玉佩刚一露出,夜随的目光就被它吸引住了。
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指尖颤抖着伸向那枚玉佩……
就在他碰到玉坠的瞬间,他们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冲击。
苏宴指尖发麻,像是有电流窜过。
夜随也僵在了原地,像是被一股无形的能量冲刷,身上的伤口竟神奇的止住了血。
窗外的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夜随收回手,转身就想离开,却因体力不支,刚走到门口就踉跄着摔倒在地。
苏宴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拿起地上的伤药,朝他走了过去。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夜随身上,蹲下身轻声说:“雨停再走吧,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夜随趴在地上,背对着苏宴,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
昏暗的光线下,他藏在发丝后的耳尖,微微泛红。
次日清晨,暴雨终于停歇,雨过天晴。
阳光透过破庙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夜随已经醒了,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苏宴新熬制的一锅药膳就放在他手边,温热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勾动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强忍着没有动,直到苏宴叫醒阿禾准备出发,才迅速喝掉,然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返回临近的村落,夜随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阿禾几次回头看他,都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得赶紧转回去。
她拉着苏宴的衣角小声说:“苏宴哥,他怎么一直跟着我们呀?”
苏宴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夜随立刻停下脚步,别过脸。
苏宴忍不住笑了笑,这人看着冷漠,倒像是个怕生的孩子:“不管他。”
说完,他带着阿禾继续往前走。
村口。
几个村民等在那里焦急地张望,一见到苏宴,立刻围了上去:
“苏大夫,你可算回来了!昨晚又有两个人发热了!都给挪到晒谷场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苏宴面色微变,快步跟着村民往晒谷场走。
晒谷场。
这里的情况比他离开时更糟。
十几个村民躺在草席上,面色发青,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他蹲下身给最严重的老人诊脉,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手腕,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浊气……是低阶尸邪散发的气息。
“大家别慌,”苏宴站起身喊道,“这病是尸邪浊气所致,我有办法。”
他转头对阿禾说:“你去帮我采些新鲜艾草来,越多越好。”
又对围观的村民说:“麻烦大家把家里的糯米都拿出来,再烧几锅热水。”
村民们纷纷应声行动,晒谷场上很快热闹起来。
苏宴将艾草洗净,用石臼捣成泥,再混入糯米粉中,加水揉成面团。
阳光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神色温和,耐心地教村民们包青团。
艾草能驱邪,糯米能养胃,这道艾草青团,既能缓解村民的症状,又能增强对尸邪之气的抗力。
“苏大夫,那个……那人是谁啊?”
有村民注意到站在晒谷场边缘的夜随,小声地问。
夜随一身邪气,又时不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导致村民们都有些害怕,觉得他太过吓人了。
苏宴顺着村民的目光看去。
夜随正靠在老槐树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笑道:“他是跟我一起来的,放心,他不会随便伤人的。”
“可他看着……”
有人还想说什么,就被苏宴打断:
“放心,有我在。”
村民们虽然还是心里打鼓,但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