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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道解不开的题 ...

  •   那场发生在楼梯拐角的激烈质问,像一场短暂而凶猛的台风,过境之后,留下一片狼藉。

      钟杳杳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回到家。

      整个周末,她都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把自己缩在房间的硬壳里。她预想过无数种后续的可能:蒋随舟会彻底无视她,把她当成空气;他会在朋友面前说她的坏话;他们会从最好的邻居,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一种想象,都让她心如刀绞。

      隔壁的公寓,第一次变得如此安静,安静得可怕。她听不到他打游戏时偶尔传来的叫喊,听不到他练琴时断断续续的旋律,也听不到蒋妈妈那爽朗的笑声。

      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钟杳杳知道,那个她可以随时推开,笑着喊“蒋阿姨我来蹭饭了”的世界,被她亲手关上了。

      周一早上,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起得更早。她没有用猫眼去窥探,因为她笃定,蒋随舟不会再等她了。那场对峙就是终局的宣判。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像奔赴刑场一样,机械地走出家门。

      然而,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蒋随舟就站在电梯里。

      他不是从楼上下来,电梯的楼层显示清晰地停在他们这一层。他显然是在等她。

      他今天穿了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显得有些规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按下了开门键,示意她进来。

      钟杳杳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所有的心理预设,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他没有生气?他还在等她?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再次将她包围。只是这一次,这味道不再让她心安,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在逼仄的空间里发酵,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钟杳杳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能在地板上看出一个洞来。

      “叮——”

      一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她以为他会就此分道扬镳,可他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那沉默的脚步声,像节拍器一样,精准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钟杳杳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要被他那道平静的目光烧穿了。

      她不明白。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不发一言,却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比周五那场暴怒的质问更让她煎熬。

      到了学校,钟杳杳快步冲进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语文书假装早读。可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后门。

      几分钟后,蒋随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宋南乔他们勾肩搭背地走进来,而是独自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到了钟杳杳的课桌旁。

      全班同学的目光,包括黎珈妤那探究的视线,瞬间都聚焦到了这里。

      钟杳杳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开了。

      她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书本里。

      蒋随舟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袋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

      那是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两个她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肉松面包。

      这是他以前经常会为她做的事。如果她起晚了,或是早上没胃口,他就会顺路帮她带好早餐。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照顾。

      可是现在,这份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早餐,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他什么意思?

      是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凸显出她的无理取闹和残忍。

      “我……”她终于抬起头,想说“我吃过了”,想说“不用了”,可当她对上他的眼睛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了周五的受伤和愤怒,也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散漫。那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没等她开口,就先一步淡淡地说道:“吃吧,别浪费。”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出耳机戴上,趴在桌上,一副“不要打扰我”的姿态。

      钟杳杳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桌角的早餐,进退两难。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哇,舟哥亲自送早餐啊,他们俩和好了?”
      “什么呀,我看是钟杳杳单方面闹别扭吧,舟哥这不还是上赶着哄。”
      “羡慕了,有这么个青梅竹马……”

      那些细碎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

      黎珈妤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负荆请罪还是怀柔政策?”

      钟杳杳摇了摇头,脸色苍白。

      她拿起那杯温热的豆浆,触手可及的温度,却让她觉得无比冰冷。

      她知道,蒋随舟不相信她的借口。

      他没有选择和她冷战,而是用这种方式,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的方式,试图将他们之间已经出现的裂痕重新黏合起来。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我不计较你的无理取闹,我还在。

      这份“宽容”,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钟杳杳无地自容。

      她最终还是没有吃那份早餐。她做不到。接受这份好意,就意味着她默认了他的“原谅”,意味着她要心安理得地回到从前的位置上。

      可她回不去了。

      那份早餐,就那么静静地在桌角放了一上午,从温热到冰凉,就像她此刻的心。

      如果说早餐事件是蒋随舟的第一步试探,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则彻底将钟杳杳逼入了绝境。

      期中考试临近,各科老师都在疯狂地划重点。

      数学老师是个讲起课来就刹不住车的急性子,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下一大片公式和例题,嘴里还念叨着:“这道题型必考,这个变式也可能会出,还有这个辅助线的做法,都记下来啊!”

      钟杳杳听得头昏脑涨,手里的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她从小数学就不好,尤其是几何,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书。

      而蒋随舟,恰恰相反,他是那种不怎么听课,但数学永远能考满分的“天才型”选手。

      以前每次大考前,蒋随舟都会把她的数学笔记拿过去,三下五除二地重新整理一遍,用不同颜色的笔勾画出最重要的考点、最容易出错的陷阱,以及各种题型的标准解法。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但逻辑异常清晰,每次都能帮她力挽狂澜,从不及格的边缘线上拉回来。

      这一次,钟杳杳已经做好了自己硬啃的准备。

      然而,周三下午的自习课,当她正对着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束手无策时,一本笔记本从前排同学的手中,一排一排地传了过来,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桌上。

      是蒋随舟的笔记本。

      但又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本。这是一个全新的本子,封面上没有写名字。

      她疑惑地翻开。

      第一页,是他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张扬的字迹。

      “期中考试数学重点(傻瓜版)。”

      钟杳杳的心猛地一颤。

      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里面不再是简单的勾画,而是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把每一个章节的知识点、每一个必考的公式都重新梳理了一遍。复杂的几何图形,他一步一步地拆解开,用红笔标注出辅助线的画法和解题思路。旁边甚至还有他画的,用来吐槽题目太变态的Q版小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划重点”了。

      这是一本为她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的复习教材。

      钟杳杳无法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整理出这样一本东西。他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直接在她的笔记上修改,但他没有。他选择了这种更耗时、更郑重的方式。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告诉她:无论你怎么推开我,我还是会用我的方式对你好。

      巨大的酸楚和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笔记本上的字迹。

      她猛地合上本子,抓起它,像是抓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她要还给他。

      她不能接受。这份好意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她快步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到他的座位旁。

      他正戴着耳机听歌,侧着头看窗外,夕阳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他缓缓地转过头,摘下了一只耳机。

      “有事?”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钟杳杳把笔记本放在他的桌上,声音因为紧张而抑制不住地发抖:“这个……我不能要。”

      蒋随舟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随即又抬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为什么?”他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我整理得不好?”

      “不是……”钟杳杳慌乱地摇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复习,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麻烦?”蒋随舟忽然笑了,那笑容却冷得像冰,“钟杳杳,我们认识多少年了?现在你跟我说‘麻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步步紧逼,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因为‘学习忙’,所以不用我带早餐了?因为‘学习忙’,所以也不用我帮你整理重点了?钟杳杳,你这个借口,打算用多久?”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钟杳杳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就知道,他根本不信。

      “我……”她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这副无助又倔强的样子,蒋随舟眼中的那点锐利渐渐褪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把笔记本推回到她面前,语气缓和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拿着。就当我……提前预祝我们的大才女,这次能靠自己考个好成绩。”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妥协。

      他不再逼问她原因了。

      他只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那根看似即将断裂的线。

      钟杳杳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终,她还是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拿着那本沉重无比的笔记本,逃也似的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之后,钟杳杳的躲避进入了一种更绝望的模式。

      她不再只是行为上的躲避,更是心理上的彻底封闭。

      她不敢再看他,不敢再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课堂上,她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黑板上,可脑海里,却总是回响着他那句“你这个借口,打算用多久?”。

      她翻开那本他为她整理的笔记,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懦弱和虚伪。她越是依赖这份笔记,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深重。

      她和他的关系,变成了一道她永远也解不出的数学难题。

      她就像一个笨拙的解题者,面对着一道关于“爱”与“友情”的复杂方程。

      蒋随舟是那个已知的,无比重要的常量(a),他对她的好,是恒定存在的。
      她对他的暗恋,是那个她拼命想要隐藏起来的未知数(x)。
      他们之间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是等式成立的基础。

      她想要的结果是,让这个方程的解等于“永远的朋友”。

      于是她开始尝试解题。

      她做的第一步,是给整个等式加上一个负号——疏远他,推开他。她以为这样可以抵消掉未知数(x)带来的变量。

      可她错了。

      蒋随舟这个常量(a)实在是太强大了。她的疏远(-),换来的是他加倍的好(+a)。

      他给她带早餐,他为她整理笔记。他每一次的“+a”,都让等式另一边的未知数(x)在她心中疯狂地增值、膨胀。

      他的好,像催化剂,让她那份隐秘的爱恋愈演愈烈。

      而这份愈演愈烈的爱,又逼得她必须用更强硬的姿态去疏远他,给等式加上一个更大的负号。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她越是推开,他越是靠近。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害怕。

      这道题,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确答案。无论她怎么运算,最后的结果都是一片混乱的错误符号,和一颗被反复拉扯、疼痛不堪的心。

      周五放学,钟杳杳依旧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她不敢再走东侧那个留下过“犯罪证据”的楼梯,而是混在人流中,从最拥挤的西侧楼梯往下走。

      走到教学楼门口的广场时,她下意识地朝篮球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傍晚的阳光将少年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蒋随舟就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的球衣,正在打全场。可他今天打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队友传给他的球,他都漏接了。一次上篮,也因为起跳的时机不对,篮球磕在篮筐上,弹了出去。

      宋南乔捡起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说些什么。

      蒋随舟摇了摇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把汗。他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脸上是钟杳杳从未见过的烦躁和郁结。

      那一刻,钟杳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他在烦什么。

      她就是让他心烦意乱的根源。

      她是他完美人生算式里,那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错误变量。

      而她,这个解题人,面对这道无解的难题,除了逃跑,束手无策。

      她转过身,没入逆光的人群中,像一个怯懦的逃兵,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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