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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他和她的“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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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随舟的“怀柔政策”并没有因为钟杳杳的僵硬态度而停止。
他就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固执地执行着“对钟杳杳好”这条核心指令。
他依然会在早上等她一起上学,即使两人在电梯里相对无言。他依然会在课间操结束后,顺手在小卖部买一瓶她爱喝的果汁,然后让前排的同学传给她,自己则像个没事人一样趴在桌上补觉。
他的每一次示好,都像一记精准的投喂。而钟杳杳,就是那只被投喂的,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她拒绝不了,也消化不了。那些曾经让她感到甜蜜的食物,如今都变成了让她慢性中毒的毒药,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内心。
她那本被蒋随舟重新整理过的数学笔记,成了她书包里最沉重的东西。她翻开它,看到的不是清晰的解题思路,而是自己不堪的、卑劣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她甚至开始害怕考试。
她害怕自己考得太好,那会证明这份笔记有多么重要,证明她有多么依赖他。她也害怕自己考得太差,那会辜负他花费的心血,证明她是个多么不识好歹的笨蛋。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这种煎熬,在周五下午达到了顶峰。
最后一节是英语课。下课铃响后,英语老师抱着一大摞批改完的周记,对身为课代表的钟杳杳说:“钟杳杳,麻烦你把这些周记发下去。”
“好的,老师。”她连忙应声。
“等一下,”英语老师又叫住她,指了指讲台上另外一叠更高的作业本,“顺便帮我把这些送到三班的英语课代表那里,他们班的课代表好像请假了。”
“……好。”钟杳杳的心漏跳了一拍。
三班,是蒋随舟所在的班级。
她抱着两摞高高的本子,感觉手臂上承受的重量,远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她磨磨蹭蹭地把自班的周记发完,眼看着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抱着那一叠属于三班的作业本,视死如归地走向隔壁的隔壁。
走廊里已经变得空旷,夕阳的光从西边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钟杳杳的脚步很慢,很轻,像个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的窃贼。
越是靠近三班,她的心跳就越是失序。她甚至在心里祈祷,蒋随舟已经走了,去打球了,或者已经回家了。
三班的后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属于男生的喧闹声。其中一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宋南乔。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只听见宋南乔那带着调侃的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舟哥,可以啊,这几天攻势很猛嘛。天天爱心早餐,独家笔记,我怎么没这待遇?”
另一个男生附和道:“就是,你对你家小青梅也太好了吧?她到底跟你闹什么别扭呢,这么难哄?”
钟杳杳抱着作业本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他们在说谁。
“小青梅”、“闹别扭”、“难哄”……这些词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她想立刻转身就走,把这些本子随便交给一个三班的同学,然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在等。
等一个人的回答。
她想知道,蒋随舟会怎么说。
他会怎么向他的朋友们,解释他们之间这诡异的僵局?
是会烦躁地说“别提了”?还是会无奈地承认“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那个她刻在心版上的,清朗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声音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笃定,甚至还带着一点被朋友们小题大做的无奈笑意。
他说:“你想多了。”
仅仅四个字,就让钟杳杳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那把能将人凌迟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蒋随舟淡淡的声音,穿过门缝,穿过空旷的走廊,一字不差地,精准地,刺进了她的耳膜。
“她就是我妹妹,从小闹腾到大,能有什么别扭。”
“轰——”
钟杳杳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脑子里那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弦,应声而断。
妹妹。
我妹妹。
从小闹腾到大。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她这里惊天动地、反复煎熬的内心风暴,在他那里,仅仅是“妹妹的闹腾”。
原来,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躲避,那些言不由衷的借口,那些午夜梦回的愧疚与挣扎,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一种表现。
就像小时候,她因为他抢了自己最后一块糖而生气,三天不理他。而他只需要在第四天,买一大包她爱吃的糖果塞给她,她就会立马眉开眼笑。
他现在做的,和那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送早餐,整理笔记……不过是他哄“妹妹”开心的新道具罢了。
所以他才不生气,所以他才不追问。因为在一个哥哥眼里,妹妹的闹腾,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是不需要在意的。只要哄一哄,等她自己闹够了,一切就都会过去。
多可笑啊。
她还以为,他是看穿了她的心事,所以才用那种方式步步紧逼。
她还以为,他的不放弃,是因为他在乎。
她甚至还愚蠢地,因为自己伤害了他而痛苦不堪。
现在她才明白,她所有的内心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根本就没有入戏,他只是个站在台下的观众,看着台上的小丑上蹿下跳,甚至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最后只好选择用最省事的方式——投喂,来让她安静下来。
妹妹……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也最残忍的词语。
它为他所有的好找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也为她所有的幻想,画上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句号。
她一直以为,她和蒋随舟之间,是一道解不开的复杂数学难题。
她拼命地想要隐藏变量(x),却被他强大的常量(a)逼得节节败退,陷入无解的循环。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这道题,从来就没有那么复杂。
答案简单得可怕。
在他的世界里,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了。在这道关于他们关系的方程式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名为“爱情”的未知数(x)。
从头到尾,等式的两边都只有一个恒定的身份:
钟杳杳 = 妹妹。
所以,她之前的一切运算、挣扎、推演,全都错了。她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难题上,浪费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
荒唐,可笑,又可悲。
“喂,钟杳杳?你怎么站在这里?”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猛地回过神,怀里高高一摞的作业本因为她身体的剧烈一颤,失去了平衡,“哗啦”一声,天女散花般地散落了一地。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黎珈妤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黎珈妤担忧地问着,弯下腰帮她捡本子。
教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三班的后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宋南乔探出头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脸色惨白的钟杳杳,愣了一下:“哟,这不是……怎么了这是?”
钟杳杳的目光,越过宋南乔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人。
蒋随舟。
他正看着她,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惯常的探究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他大概是怕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钟杳杳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的柠檬,又酸又涩,冷得彻骨。
怕她听到吗?
为什么要怕呢?
那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这一刻。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自欺欺人的泥潭里挣扎多久。
是他,亲手给了她一个解脱。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潮水般淹没了所有的疼痛和酸楚。
她缓缓地蹲下身,开始沉默地,一本一本地,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她的动作很慢,很机械,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黎珈妤和宋南乔也都在帮忙。
蒋随舟也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他蹲到她面前,伸手要去拿她脚边的一本本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子的时候,钟杳杳先他一步,将本子捡了起来。
她的手,和他伸过来的手,就这样擦过。
他的指尖温热,而她的,一片冰凉。
蒋随舟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他想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复杂。
然而,钟杳杳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捡起最后一本作业,然后站起身,把整理好的一摞本子,塞进了跟出来的宋南乔怀里。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
“你们班的作业。”
说完,她没有再看蒋随舟一眼,甚至没有跟黎珈妤打招呼,就那么直直地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杳杳!”
黎珈妤在身后叫她。
“钟杳杳!”
是蒋随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急切。
那声音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身后渐渐远去的空气里,却没有在她心湖中激起任何涟漪。
她的湖,已经冻结成冰了。
她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停留。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拉直的钢筋,脆弱,却又固执地维持着不肯弯折的体面。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仅存的骄傲。
从三班门口到楼梯口的距离,不过短短几十米,钟杳杳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纤细而扭曲,像一个挣扎的灵魂。走廊两旁的教室已经空了,只剩下桌椅沉默的轮廓。
世界很安静。
安静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咔嚓……咔嚓……”
原来,这不是文学作品里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生理性的酷刑。
她不是打了胜仗的士兵,她是一个仓皇逃窜的俘虏。
她的城池在一瞬间被攻陷,守城的将军——她那可笑的、卑微的、见不得光的爱恋——被敌人一句话斩于马下,曝尸荒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回家吗?她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带着这样一张破碎的面孔,去面对妈妈关切的眼神。去操场吗?那里或许有他的身影,有他和朋友们恣意挥洒的汗水和青春。
任何一个可能出现他的地方,都成了她避之不及的禁区。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通往教学楼西侧旧楼梯间的门。
这是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因为电梯的普及,这条老旧的楼梯平时鲜有人至,水泥台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味道。
“哐当”一声,厚重的防火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与声。
楼梯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漏进几缕微弱的暗红色光线,像凝固的血。
钟杳杳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坐在了布满灰尘的台阶上。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里,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垮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断裂,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世界崩塌后的麻木感,正在一点点退潮。取而代???的,是迟来的,却更加凶猛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悲伤。
“她就是我妹妹。”
“从小闹腾到大。”
“能有什么别扭。”
蒋随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回放。那么清晰,那么随意,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是啊,妹妹。
多好的一个词。
它解释了他所有的好,也定义了她所有的不该。
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他会像个小狮子一样冲上去,把比他高半个头的男生打得哇哇大哭。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家,一脸“我的人你也敢动”的骄傲。她以为那是独一无二的保护。现在她懂了,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天经地义的庇护。
再大一点,她生理期来了,疼得在床上打滚,对谁都没好脸色。他二话不说,跑到药店,在一众奇怪的目光里,笨拙地问店员该买哪种红糖和暖宝宝。回来后,又笨手笨脚地给她冲了一杯烫得根本没法入口的红糖水。她当时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却甜得冒泡。现在她明白了,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笨拙却真诚的关心。
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日常。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不吃葱花香菜,讨厌胡萝卜,对芒果过敏。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开心,用各种幼稚的方式逗她笑。他会在她考砸了之后,比她自己还着急,抓着她恶补那些她永远也看不懂的数学题。
她把他所有的“特殊对待”,都当成了爱情萌芽的证据。她像一个贫穷的拾荒者,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些在她看来闪闪发光的“宝贝”,用它们来构筑自己那个名为“喜欢”的秘密王国。
她以为,他们之间隔着的,只是一层没有捅破的窗户纸。
她为这层窗户纸而烦恼,为自己无法言说的心事而愧疚,为自己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友情而痛苦。
她在这边上演着兵荒马乱、天人交战的内心大戏。
却不知道,在蒋随舟的世界里,他们之间隔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窗户纸,而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亲情”的万里长城。
他早就为他们的关系,画好了清晰的边界。
他是哥哥,她是妹妹。
清晰,明确,不容置喙。
所以,她之前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企图觊觎兄长的,怀着不轨之心的“妹妹”的独角戏。
多么荒唐。
多么可悲。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悲愤,像滚烫的岩浆,从她的心脏深处喷涌而出,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无论她怎么躲,怎么冷淡,蒋随舟都没有真正地生气或者追问。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她只是在“闹腾”。
就像宠物猫偶尔伸出爪子挠了主人一下,主人会觉得奇怪,会有点无奈,但绝不会真的跟它计较。只会觉得,该给它剪指甲了,或者该拿点小鱼干哄哄它了。
他给她送早餐,给她整理笔记,就如同在投喂小鱼干。
而她,就是那只被投喂的,不知好歹的猫。
甚至,她还愚蠢地以为,自己的利爪伤害到了主人,为此而深深自责。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像是打开了某个关押已久的闸门,眼泪汹涌而出,无声无息,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她不想哭出声,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狼狈,更加失败。
她哭的不是蒋随舟不喜欢她。
她哭的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么多年。
她哭的是,她将他纯粹的好,全部误解成了暧昧的信号。
她哭的是,她为自己编织的那个美梦,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石之上。
现在,基石被抽走了,整个梦境大厦轰然倒塌,将她活生生地掩埋。
楼梯间里昏暗无光,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眼睛又涩又痛,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消失了,窗外被深沉的暮色笼罩。
黑暗中,钟杳杳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浸泡得狼狈不堪的脸。
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痛苦和挣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
像一场大火过后,只剩残垣断壁和一地灰烬。
战争结束了。
她输得一败涂地。
也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样也好。
被宣判死刑,总好过无期徒刑的漫长煎熬。
现在,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猜了,不用再挣扎了,不用再自我拉扯了。
答案已经被他亲口揭晓,那么清晰,那么残忍,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从今天起,她必须学会一件事——如何真正地,只把他当成哥哥。
这会是她整个青春期,最艰难,也最痛苦的一份作业。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她一步一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走出这片禁锢了她悲伤的楼梯间。
走廊里已经亮起了声控灯,惨白的光照在她身上,毫无温度。
她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孩,觉得陌生又可怜。
这不是钟杳杳。
至少,不是以前那个虽然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而苦恼,但眼里总归是有光的钟杳杳。
她对着镜子,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算了。
她放弃了。
她关掉水龙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然后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微信。
几乎全是来自同一个人的。
【蒋随舟:钟杳杳?】
【蒋随舟:你去哪了?】
【蒋随舟:为什么不接电话?】
【蒋随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蒋随舟: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随舟:你回我一下。】
【蒋随舟:回家了吗?】
……
看着屏幕上那些焦急的文字,钟杳杳的心,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波澜。
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说,他当着所有朋友的面,撒了一个谎吗?
事到如今,任何的解释,都只像是为了安抚“妹妹”情绪而找的借口。苍白,且多余。
她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她背起书包,走出教学楼。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她身边走过,说笑着,打闹着。他们的青春鲜活而明亮,衬得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灰色影子。
她走到校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
蒋随舟就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没有看手机,只是不停地,焦灼地望着校门口的方向。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烦躁。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漆黑的眼眸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方向的迷航船只。
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你跑哪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后的后怕,“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你想急死谁?”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她的胳膊,检查她有没有事。
在的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前一秒,钟杳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完美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蒋随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是受伤和不解。
钟杳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脸在路灯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一片羽毛,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说:“哥,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让你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一声“哥”,清晰,标准,字正腔圆。
蒋随舟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钟杳杳,感觉无比陌生。
她以前也叫他哥,但总是带着撒娇的,亲昵的,或者是耍赖的意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客气,疏远,像在称呼一个……真正的,只有血缘关系,却没有多少情感的亲戚。
这个称呼,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再是亲昵的昵称,而是一道清晰的界碑。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身份的距离。
蒋随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对自己发脾气,对自己冷眼相对,也比现在这副彬彬有礼、客气疏离的样子要好。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彻底摧毁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