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难平》》春雨沽酒

3、暗流涌动

　　市政府食堂总是充满各种声音——餐盘碰撞的清脆声、同事们交谈的嗡嗡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陈晨端着餐盘，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后选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他刚坐下，就看见李振邦和几位领导一起走进食堂，自然地坐在了中央的圆桌区。

　　那一刻，陈晨觉得整个食堂的光线都仿佛聚焦在了那个人身上。李振邦吃饭的姿态很端正，背脊挺直，左手扶着餐盘边缘，右手执筷的动作干净利落。他与旁人交谈时微微侧头，偶尔点头，偶尔说上一两句，声音不大，却总能让人安静倾听。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王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陈晨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陈晨慌忙低头扒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王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挑眉："哦——在看李处长啊。听说他今天在委务会上表扬了政策研究室的报告，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陈晨心跳漏了一拍："我只是帮忙整理了数据..."
　　"得了吧，"王磊压低声音，"我听说李处特意问了你参与的部分。你小子可以啊，才来几天就被大领导记住了。"

　　这话让陈晨心里泛起一丝甜，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慌乱。他偷偷抬眼，正好看见李振邦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那个动作从容不迫，带着岁月沉淀出的优雅，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子端着餐盘走向李振邦那桌。陈晨认出那是省发改委的王静处长，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套装，妆容精致，笑容得体。

　　"振邦，这么巧。"王静自然地坐在李振邦旁边的空位上，"刚才在门口遇见刘秘书，说你们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
　　李振邦微微颔首："还好。你怎么来市里了？"
　　"来检查工作，顺便看看老同学。"王静笑吟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挺能干的年轻人？"

　　陈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李振邦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李振邦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王静却仿佛没听出他的回避，继续道："我那边正好缺人，要不让你这位能干的下属来省里帮几天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陈晨屏住呼吸，看见李振邦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了两下。
　　"政策研究室最近任务重，刘明宇那边抽不开人。"李振邦的声音依然平稳，"再说，年轻人还是先在基层多锻炼。"

　　这个回答让陈晨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他低下头，机械地往嘴里送着已经凉掉的饭菜，味同嚼蜡。

　　而此刻的李振邦，正用余光瞥见那个坐在角落的年轻身影。陈晨低着头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李振邦强行压了下去。他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神。

　　王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个就是新来的临时工？看着挺朴实的。"
　　"吃饭吧。"李振邦淡淡打断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这顿午饭在陈晨看来格外漫长。他食不知味地吃完，匆匆收拾餐盘离开。在洗碗池前，他意外遇见了也来清洗茶杯的李振邦。

　　"李处长..."陈晨下意识地站直身子。
　　李振邦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白瓷茶杯："食堂饭菜还合口味吗？"
　　"挺好的！"陈晨急忙回答，"比学校食堂好吃多了。"
　　这句话让李振邦转头看了他一眼："在哪个学校读的书？"
　　"省职业技术学院，文秘专业。"

　　水流声哗哗作响，陈晨紧张地攥着手中的餐盘。他看见李振邦洗杯子的动作很仔细，修长的手指沿着杯壁缓缓转动，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文秘专业很好，"李振邦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杯子，"机关工作最需要的就是细心。"
　　"我会努力的！"陈晨脱口而出，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振邦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虽然那笑容很淡，却真实地抵达了眼底："我知道。"
　　这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陈晨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正好，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晨刻意放慢脚步，看着地面上那个高大沉稳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一阵秋风吹过，路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两个影子之间。

　　"下周省里有个调研，"李振邦突然开口，没有回头，"你准备一下，跟着去学习。"
　　陈晨愣在原地，等他想起来道谢时，李振邦已经走远了。他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胀胀的，暖暖的。

　　回到办公室，陈晨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细密的光斑。他打开电脑，开始查阅调研相关的资料，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

　　然而这份明朗并没有持续太久。下午三点，刘明宇把他叫进办公室，脸色有些凝重。
　　"小陈啊，"刘明宇推了推眼镜，"省调研组的名单有些变动，你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陈晨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上面的意思。"刘明宇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陈晨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他站在走廊上，望着东侧那个熟悉的办公室方向，心里五味杂陈。是因为王处长的那番话吗？还是李处长改变主意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调研照旧。李"

　　短短五个字，却让陈晨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紧紧握着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那份来之不易的信任。窗外，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在蓝天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而此刻的李振邦，正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那些自由飞翔的白鸽。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刚才发出的短信，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当他看到陈晨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时，还是忍不住做出了这个决定。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文件。李振邦伸手按住那些纸张，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凉的物体——是那枚用了多年的镇纸，上面刻着"持心守正"四个字。这是当年老领导送给他的，如今看来，这四个字显得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