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难平》》春雨沽酒

8、心照不宣的界限

　　出院那天，秋阳明媚得不像话。陈晨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看着李振邦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窗摇下，露出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却遮不住紧抿的唇角。

　　“上车。”李振邦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比平时更低沉。

　　陈晨拉开车门，闻到车内熟悉的雪松香。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煎饼。

　　“处长...”陈晨捧着纸袋，指尖发烫。
　　“先吃饭。”李振邦目视前方，单手打着方向盘，“刘主任给你放了两天假。”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车载广播里播放着轻音乐。陈晨小口咬着煎饼，偷偷打量驾驶座上的人。李振邦今天系着深蓝色领带，袖口露出一截银色的表带——正是那块让他记忆深刻的表。

　　“调查组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在一个红灯前，李振邦突然开口，“举报信来源不明，但你的数据经得起查验。”
　　陈晨握紧纸袋：“给您添麻烦了。”
　　“与你无关。”李振邦转头看了他一眼，墨镜映出陈晨略显苍白的脸，“以后做事更要谨慎。”

　　这句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陈晨低下头，煎饼的香气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他知道，经过这次风波，他们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已经被戳开了一个小孔。

　　车子停在陈晨租住的小区门口。李振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递给他时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好好休息。”李振邦说完便要转身上车。
　　“处长！”陈晨脱口而出，“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李振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应该的。”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陈晨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秋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丝丝凉意。

　　回到冷清的出租屋，陈晨把行李放在墙角。房间还保持着他住院前的样子，桌上摊开的调研笔记，床头没看完的专业书，一切都仿佛停留在那个突然晕倒的午后。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振邦发来的短信：“记得吃药。”
　　简短的三个字，让陈晨的心又暖了起来。他反复看着这条短信，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号码存为“L”。

　　休假的两天过得格外漫长。陈晨把调研报告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每个数据都反复核对。他知道，只有把工作做得无可挑剔，才能不辜负那份默默的守护。

　　第二天傍晚，门铃突然响起。陈晨打开门，看见明睿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陈晨哥！我爸让我给你送汤！”
　　陈晨愣在原地：“李处长他...”
　　“我爸在楼下车上呢。”明睿挤进门，“他说不上来了，让你好好休息。”

　　陈晨跑到窗边，果然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楼下。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

　　明睿熟门熟路地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鸡汤香味弥漫开来。“这可是我爸特意吩咐保姆炖的，”少年眨眨眼，“他从来不管这些事的。”

　　陈晨捧着温热的汤碗，眼睛有些发酸。这时手机响了，是“L”发来的短信：“明睿送到就回。”
　　他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车依然停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陈晨哥，”明睿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不上来吗？”
　　陈晨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说...”明睿模仿着李振邦严肃的语气，“'要注意影响'。”

　　这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陈晨连日来的恍惚。他望着楼下那辆车，突然明白了李振邦的良苦用心。在这个体制内，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每一份特别关心都可能成为把柄。

　　明睿离开后，陈晨给李振邦发了条短信：“谢谢处长的汤，明睿很可爱。”
　　过了很久，手机才亮起：“嗯。”

　　这个简单的回复，却让陈晨辗转难眠。他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只是性别、年龄和身份的差距，还有整个体制的重量。

　　回到单位那天，陈晨特意提早到了办公室。晨光中的大院安静祥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在走廊上遇见李振邦，男人正在与几个下属交代工作，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李处长早。”陈晨恭敬地问好。
　　李振邦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身体好了？”
　　“好了，谢谢处长关心。”
　　对话客气而疏离，与在医院时判若两人。但陈晨注意到，李振邦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文件袋——那是他住院期间整理的调研报告。

　　一整天，陈晨都沉浸在工作中。他把重新核验的数据做成详细的说明材料，主动交给了调查组。午休时，他在食堂看见李振邦与王静坐在一起用餐，两人似乎在讨论什么，王静的笑容格外明媚。

　　“听说王处长在帮李处介绍对象呢。”同事小声议论，“好像是省里哪个领导的女儿。”
　　陈晨低头扒着饭，食不知味。

　　下午，刘明宇把陈晨叫到办公室，脸上带着欣慰的笑：“调查组那边给出结论了，你的数据完全没问题。而且...”他压低声音，“李处为你做了担保。”

　　走出主任办公室，陈晨在走廊尽头遇见了李振邦。男人站在窗前，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处长，”陈晨轻声说，“谢谢您。”
　　李振邦转身，目光深沉：“谢什么？”
　　“担保的事...”
　　“那是我的工作职责。”李振邦打断他，“你的能力值得。”

　　这句话说得公事公办，但陈晨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那一刻，所有的忐忑都烟消云散。

　　下班时，下起了小雨。陈晨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雨幕发呆。一把黑伞突然出现在头顶。

　　“我送你。”李振邦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不用了处长，我...”
　　“顺路。”李振邦的语气不容拒绝。

　　车上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雨刷器有节奏地摇摆。陈晨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突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明睿下周去省城。”李振邦突然开口。
　　陈晨的心一紧：“去多久？”
　　“看情况。”李振邦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他母亲觉得省城的教育资源更好。”

　　雨声渐密，车厢里陷入沉默。陈晨能感觉到李振邦话里的未尽之意——如果明睿留在省城，他们之间这层脆弱的关系，也许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处长，”陈晨鼓起勇气，“我觉得...明睿更需要父亲的陪伴。”
　　李振邦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你还年轻，不懂。”

　　这句话像一堵墙，瞬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陈晨低下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雨还在下。陈晨解开安全带，轻声道谢。
　　“陈晨。”李振邦突然叫住他。
　　这是李振邦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陈晨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住，”李振邦的目光透过雨幕，深邃如海，“有些界限，不能越过。”
　　陈晨看着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那道复杂的目光。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从此以后，他是下属，他是领导，仅此而已。

　　可是当陈晨转身走进雨幕时，他看见楼下的黑色轿车依然停在那里，雨刷器还在不知疲倦地摆动，仿佛在守护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雨夜漫长，但总有人愿意在界限这边，默默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