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1、刻入生命的旋律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陈素华却已经醒了。
　　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被身体里那座精准的“生物钟”唤醒。二十五年，九千多个清晨，这个时间点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骨髓。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动。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鸣。这套两居室，自从儿子去外地成家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然后，它来了。
　　不是从录音机里，而是从心底，从记忆的最深处，那首《回家》的萨克斯曲毫无预兆地开始回响。每一个音符都清晰无比，带着岁月的毛边，慵懒、忧郁，却又充满了某种她无法再触及的温暖。

　　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顺着苍老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花白的鬓角。她甚至没有发出啜泣声，只是任由那种熟悉的、尖锐的痛楚席卷全身。
　　二十五年零三个月又四天。他离开的日子，她一天不差地记得。
　　可有些习惯，比记忆更顽固。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狭小却充满烟火气的家。那个砖头一样的燕舞牌录音机，是家里最值钱的几件电器之一。永辉总是把它调得音量很大，说这样才有“气势”。
　　《回家》的曲子响到一半，播音员清亮的声音会准时切入：“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七点整。”
　　“快！七点了！”永辉的声音总是带着刚洗漱完的清爽，还有一丝匆忙。他会一边套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一边冲到厨房，把她装好的铝制饭盒塞进帆布包。
　　她会小跑着把晾温的开水递给他，顺手替他抚平总是倔强翘起的衣领。他的头发浓密乌黑，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和烟草味。
　　“慢点，还有五分钟。”她习惯性地说。
　　“来得及，跑着去！”他习惯性地答，眼里是让她安心的笑意。

　　然后，她会侧坐在他那辆二八大杠的后座上，手轻轻抓着他腰侧的衣料。自行车穿过弥漫着煤烟和早餐香气的厂区小路，铃声叮当作响。他的背很宽，能挡住清晨所有的凉风。那短短的十分钟路程，是兵荒马乱的清晨里，独属于他们的、短暂而安稳的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