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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异香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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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县衙的殓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石灰与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却依旧压不住那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异香。这香味,如同鬼魅的触须,缠绕在每一寸空气里,也缠绕在林疏白的心头。
尸体已被仵作初步清理,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台上。老仵作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困惑与对“水神”之说的畏惧。
“大人,小的仔细验过了,致命伤确在颈部,利刃所致,切口极薄极深,手法…非比寻常。”仵作的声音带着颤音,“除此之外,体表并无其他明显伤痕,也无搏斗迹象。”
林疏白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俯身,靠近尸体的口鼻部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甜腻的异香更加清晰了,混杂着死亡的腐败前兆,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印象深刻的味道。她示意忠伯将油灯拿近些,纤长的手指——那本该执笔抚琴的手,此刻却毫无惧色地拨开死者略显僵硬的眼皮。
瞳孔散大,即使在死后,仍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涣散。
“不是没有搏斗,”林疏白的声音清冷,在寂静的殓房里格外清晰,“是来不及搏斗。”她的目光落在死者微微蜷曲的手指上,指甲缝隙里,那点带着亮片的诡异黏液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你看他指甲里的东西。”林疏白取过一支银簪,小心翼翼地刮取少许黏液,置于一张白纸上,黏液呈暗绿色,内含细微的、类似鱼鳞般的闪光颗粒,“还有这香气……你可知,世上有一种迷香,名曰 ‘幻水仙’ ?”
仵作茫然摇头。
林疏白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某本尘封的医典。“据《南疆异草录》所载,‘幻水仙’并非花卉,而是生于南疆深涧的一种奇异苔藓,辅以曼陀罗花籽、醉鱼藻精华秘制而成。此物遇水则活性大增,燃烧或直接碾碎后,会释放出甜腻异香,嗅之能致人神魂颠倒,肌体松弛,陷入半梦半醒的幻境之中,周身无力,任人摆布。”
她指向尸体:“你看他表情,并无惊恐,反而有种不自然的松弛。指甲缝里的黏液,我若所料不差,应是醉鱼藻被特殊处理后残留的凝液,这亮片,或许是研磨时加入的某种水下贝类微壳,用以增强其在水域环境中挥发的效力。凶手定是先将此香投入船舱,待船夫吸入,神智昏沉、无力反抗之时,再以极快、极准的手法,一刀毙命。”
仵作听得目瞪口呆,对这位年轻县令的博闻强识敬佩不已。“大人英明!如此说来,竟是先用迷香,再行凶杀?!”
“正是。”林疏白直起身,眼神锐利,“所谓‘水神索命’,不过是利用此香特性,营造出的诡秘假象。凶手熟悉药理,更精通人心对未知的恐惧。”她顿了顿,对忠伯吩咐,“记录:死者系中‘幻水仙’之毒后,被专业杀手利刃封喉。重点排查本县及周边,近期可有南疆药材流入,特别是与苔藓、醉鱼藻相关的采购记录。同时,明日起,我要亲自查访这船夫的背景,看他平日与何人往来,可有仇家。”
理性的光辉,第一次刺破了“鬼船”迷雾的一角,但林疏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能用如此罕见迷香的人,其背景绝不简单。
次日,林疏白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衫,只带了忠伯,开始了明面上的查访。
船夫名唤李老四,家住城东码头边的棚户区,家徒四壁,只有一个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听闻县令大人亲至,李妻哭得几乎晕厥。
“我家老四……就是个老实本分的撑船人,平日里连话都不多一句,怎会得罪那杀千刀的水神啊……”妇人泣不成声。
林疏白温声安抚,细细询问李老四近日可有异常,与何人结怨。妇人只是摇头,说丈夫近日接了个私活,报酬颇丰,还高兴地说干完这趟就能给她抓药了,具体为何人做事,他却讳莫如深。
离开李老四家,林疏白又走访了码头其他的船工和力夫。众人对李老四的评价大抵都是“老实”、“寡言”,但提到“鬼船”和水神,无不色变,言语闪烁,似乎生怕沾染晦气。有几个胆大的,隐晦地提到,近日漕帮的人似乎在江上活动频繁,但具体细节,无人敢深谈。
“漕帮……”林疏白默念着这个名字。山阴县地处水路要冲,漕帮势力盘根错节,若此案与他们有关,无疑更为棘手。
阳光下的走访,看似平和,林疏白却敏锐地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她前脚刚离开码头,后脚就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报给了王守德。
“哼,查?我看你能查出什么!”王守德在自家华丽的厅堂里,捻着佛珠,眼神阴鸷,“让漕帮那边手脚干净点,那个账房的家小,处理掉了没有?”
“老爷放心,已经……‘送走’了。”
当最后一抹夕阳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一道黑影如轻盈的燕子,掠过粼粼江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艘被官府封锁的“鬼船”甲板上。
苏墨染依旧是一身夜行衣,面具下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她白日里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将林疏白查案的动向听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林疏白那番关于“幻水仙”的推论,让她心中震动。那文弱县令,竟有如此见识?
她不信官府,她只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这鬼船,她必须亲自再探一次。
船舱内,官府的封条完好无损。苏墨染如一抹青烟般从缝隙滑入,她的夜视能力极佳,无需灯火,也能看清舱内大致轮廓。血腥味已淡,但那股异香似乎已浸入木料,依旧顽固地残留着。
她没有去管明显的打斗(或者说无打斗)痕迹,那些自有官府的人去烦恼。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寸寸地扫过舱壁、舱顶、角落,特别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靠近水线的位置。
江湖经验告诉她,某些组织或势力,习惯于在行动地点留下独特的标记,既是为了宣示,也是为了联络。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风吹过空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突然,苏墨染的目光定格在靠近船舱底部、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片不易察觉的、被水渍反复浸染又风干的痕迹。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那片略显粗糙的木壁,触感有异!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些许细腻的白色粉末——那是特制的显迹粉,轻轻吹在那片区域。
粉末附着下,一个淡淡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标记,显现出来!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图案:一道简化的水波纹,托着一只……形态古怪的鸟类,那鸟喙尖长,似鸾非鸾,尾羽却短促,带着一股邪气。
“水纹……怪鸟……”苏墨染眉头紧锁,在心中飞速搜索着与之相关的江湖门派或秘密组织。这标记绝非漕帮寻常的记号,透着一股更阴森、更隐秘的气息。
她小心地用特制的药水浸湿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将那个标记拓印下来。做完这一切,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县衙书房,烛火跳动。
林疏白面前铺开着山阴县的地图,以及她整理的关于李老四社会关系的寥寥几条线索。南疆药材的排查尚无头绪,漕帮的线索又似有若无,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那“幻水仙”的异香,如同鬼影般在她鼻尖萦绕不散。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
林疏白瞬间警觉,与忠伯交换了一个眼神,忠伯悄然移至窗边,却未见人影,只在窗棂上发现了一枚熟悉的、洁白的飞鸾羽毛,羽毛下,压着一小卷桑皮纸。
林疏白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上前,取下羽毛和纸卷。展开纸卷,上面是一个清晰的拓印图案——水波纹与怪鸟。
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娟秀却带着锋芒的小字:“漕运有鬼,标记为证。小心水鸟。”
水鸟?林疏白凝视着那个怪鸟标记,再联想到“幻水仙”的水下特性,以及王守德等人极力宣扬的“水神”之说……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在串联起来!
她拿起那枚羽毛,触感柔软而带着一丝夜的凉意。为任一方,自然对此间事情有大致了解,也知道这枚羽毛的主人不喜官府中人,也不信任官府中人,看不惯的她直接出手事后留下羽毛标记表明是她苏墨染做下此事,她也对这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不知真面目的苏墨染好奇不已。可这次苏墨染……她不仅没有冷眼旁观,反而在暗中提供了如此关键的线索!这标记,无疑将调查方向指向了一个更具体、更隐秘的目标。
“忠伯,”林疏白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低沉,“看来我们这位‘飞鸾’侠客,并非全然不信官府。至少,她不信那套神鬼之说。”
她将羽毛小心收好,将桑皮纸上的图案临摹下来。“明日,我们不必再漫无目的查访了,重点查两个方向:一,县内所有与‘水’、‘鸟’相关的图腾、纹饰,尤其是漕帮内部,或者与王守德等乡绅往来密切的商号、船行!二,暗中打听,近年可有失踪的、擅长药理或与南疆有关联的人物!”
明处的理性分析,与暗处的江湖探查,在这一刻,通过一枚羽毛和一张拓印,完美地交汇。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后面更庞大、更狰狞的阴影。
林疏白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飞鸾”,或许将成为她在这潭浑水中,意想不到的……盟友。她吹熄了烛火,书房陷入黑暗,唯有窗外月光清冷,映照着她眼中燃烧的、坚定不移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