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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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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融急匆匆地踏上了去往松川的路途,直到那繁华的稼阳城已经消失在平坦的天地交界之处,才想起来自己没来得及跟王府打招呼。
转念一想,崔玉今天总是心不在焉地往孟诉书房张望,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禀报什么事情,或许是有自己这个外人在,他不好直说呢。
想必清异司回京,又得忙活一阵好的,没有自己,估计他们也忙得过来。
稼江大桥被炸毁后,另一航线的、稼阳至松川的铁驺吾轨道也受到了影响,或许在稼江大桥修复之前,稼阳附近的铁运需要暂停一段时间了。
司融催马骑上了官道,马儿悠闲地小跑着,司融心不在焉地捏着缰绳,时不时用马刺刮一刮马。
这匹年轻的小枣红马将这当成了挠痒痒,欢快地跳跃,带着司融在马鞍上一颠一颠的。
离开稼阳城,渡过稼江往西走个半日,就是松川地界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司融并不着急赶路,于是便骑着马,沿着稼江往上游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客栈。
稼江十分宽阔,又流经稼阳,贯穿夏邑直抵飞鱼海,养活了不少城郊的渔民。
舟车劳顿,想在进京前修整一下的,也会选择在稼江边,价格也实惠。
司融记得曾经和清异司们出完任务回京,就曾在稼江边留宿过一晚,此时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出来得匆忙,司融除了脑袋上的一顶破斗笠什么也没戴,好在此时已是秋末,鲜少降雨,否则指不定路上得多狼狈。
离开了宽阔平坦的官道,司融顺着小道进入了杨树林。
这些光秃秃的树木枝干苍白,将羊肠小道挤得歪歪扭扭,坐在马上,还得留意不要被枝桠打到眼睛。
此时,后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司融警惕地闻声回头,只见昏暝天光中,一个摇摇晃晃的光点正向着他刚来。
那也是一个骑马的人,见到前方司融勒马,他也急忙拉紧缰绳,马儿在原地不满地打了几个转,将马上的人颠了颠,那人惊呼一声,立马趴在了马脖子上。
他的腰带上拴着一个小巧的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在这偏僻之地,夜色中掌灯,无异于猎物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给猎人。
司融心想,此人恐怕涉世未深,连自己的声音都不会隐藏。
恐怕是天黑了找不到住处,才驱马疾驰吧。
那人重新在马上坐稳了,对着司融拱拱手:“敢问兄台,附近可有客栈等歇脚之处?我初来乍到,对这儿不太熟悉。”
他□□的马儿低头在落叶中拱着嫩草,一路将他载到了司融身边。
离得近了,司融才看清此人面庞白净如雪,眉眼弯弯,一副从未吃过苦的世家公子模样。
他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司融,像是在判断此人是否性格随和,脸上挂着憨厚到过于单纯的笑容。
这模样看起来,是那些黑店最喜欢宰的客人。
或许是因为疲惫,他的嘴唇有些干燥,身上那做工精巧的衣服也沾上了草碎和尘土,钱袋子倒是鼓鼓囊囊的,一副傻乎乎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司融只看他几眼就对此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判断此人并无多余的心眼,于是便收起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防备。
他踢了踢马,和小公子前后并行在小道上,放心地将后背留给了他。
“哦,前方几里貌似是有一间客栈,只不过比不上京城客栈那般讲究,是居住在此地的农户所开。你见过那种客栈吗?一楼接待客人的地方,二楼便是厢房,再三楼一般不让寻常人上去,想必是一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吧。”
司融三言两语间就吸引起了这小公子的好奇,他伸长了脖子,新奇道:“原来还有这种客栈?我鲜少出城,还真是长了见识了——这位兄台如何称呼?鄙人姓盛名平,乃夏邑人士。”
刚见面不到一刻钟,他就将自己的名字给抖露出来了,也不知是真的傻子还是别有心机。
这名叫盛平的小子看着岁数也就十七八岁,连马都不太会照顾,握缰绳的手上,还戴着一双半指手套。
司融抬了抬帽檐,对他笑了一下:“幸会,盛公子,我叫司融。”
他的目光在盛平手上停留了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移开,问道:“我前不久还在夏邑停留过,似乎并未听说过有哪家贵族商户姓盛?”
盛平没听出其中的意思,腼腆地笑了一下:“称不上商户,家里也只是做点小生意罢了。”
或许是许久没遇到过人,好不容易遇上个搭话的,他便在司融不动声色的引诱中,将自己家里那点事差不多都抖露出来了。
当他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多的时候,二人已来到了司融所说的那家客栈。
客栈檐下挂着摇摇晃晃的汽灯,一张写着“迷雾”二字的幡布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推开门进去,男女老少四人正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吃晚饭,厅内只坐着寥寥几人。
见有客人到临,那桌“男女老少”中的“女”放下碗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二人迎了进来。
盛平将马栓在了马厩里,甩了甩肩膀,嚷嚷着要沐浴,同时脚步自然地跟上了司融。
司融回头一看,挑了挑眉:“盛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哦哦,”盛平傻呵呵地一笑,“司融兄,多亏了你带我来到这家迷雾客栈,不然我今晚又得露宿荒野了。我是想请你赏脸一同共进晚宴,以表谢意。”
从其他客人桌上的菜色来看,这说什么也称不上“晚宴”,顶多是吃饱了不饿,加上司融此时心里的事多得快顶着胃了,实在没有和这小公子一起吃饭的心情和胃口。
或许是想表明自己的真心,见司融欲言又止,盛平连忙急匆匆将自己的钱袋往外掏:“司融兄不必担心,我并非想要找你平摊饭钱,你看——哎呀!”
哆哆嗦嗦间,他不小心将钱袋摔了,一堆明晃晃的金豆子欢快地从钱袋里跳了出来,滴溜溜地滚出了老远。
司融:……
一时不知该感慨这傻子是真有钱、还是该痛骂他竟然敢在这种地方露财!
盛平蹲下身去捡金豆子,丝毫没注意到有几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放在了二人身上。
司融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被当成和这傻子一路的了。
天地良心,他兜里可没这么多金子,要敲竹杠只敲盛平一个人行吗?
女老板的嘴角还沾着饭粒,她贪婪地看着盛平趴在地上捡金子,一伸舌头,将嘴唇上的油舔了个干净。
“两位客官是需要用饭?我们这小店里什么都有,保证让两位客官满意。”
盛平撅着腚在地上捻,将钱袋捡了个八分满,像是懒得捡了,天真地抬头说:“那烦请老板将店内上好的酒肉菜色都上一份,再要两件上好的客——”
他“房”字未出口,就被司融拎着站了起来,在地上墩了墩,将他的阔气给墩了回去。
司融摘下斗笠,对着女老板笑道:“老板客气了。我还需紧急回京,向主子汇报消息,路过此地,本只想讨一壶茶水喝。劳烦老板款待,我先告辞了。”
他拎着盛平的后脖颈将人往外拖,火烧屁股似的边走边说道:“地上那些就当做我们打扰老板的酬劳。您太客气了,不用送了,请留步。”
转眼间,那门口桌上的“老”“少”和“男”也站了起来,慈眉善目地守住了门口,只是那摩拳擦掌的模样实在不是要款待客人的态度。
盛平两手扣住自己的脖领子,艰难地从中汲取一些稀薄的氧气,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司融兄,你怎么没跟我说你有急事?”
这废物到这关头还在拆台!
司融脸上客套疏离的微笑快挂不住了,拳头默默攥紧,若不是不想轻举妄动,真想照他脸上来两下。
店内氛围逐渐紧张,其余几桌也停止了低声交谈,默不作声地盯住了二人的举动。
司融估量了一下,自己已经不是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窘境了,至少是“单拳需敌六手”。
盛平这认识不到半个时辰就给他惹祸的废物,大有跟他纠缠到底的样子,若是真动起手来,说不定还会吱哇乱叫地往自己身上爬。
昏暗的室内,已有一线刀光于无光之中闪过,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司融倏地松手,盛平一下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忽然感受到什么似的摸了摸胸口,往司融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的钱袋不知何时已到了司融手中,司融随意地将那装满了金子的钱袋抛了抛,引动了不知多少目光黏在那上面。
他勾了勾嘴角,眨眼间就从方才那副怯懦低调的模样,变成了和盛平如出一辙的暴发户。
司融扬起手臂,那钱袋便划出一道弧线,“啪”地砸在桌上,金豆子重新从敞开的袋口洒落了出来。
“既然老板如此热情,我们若执意离开,倒显得不识好歹了。老板,上好酒好菜,再给在场的所有兄弟上几坛好酒、几碟好菜。”
他将傲气挂在了鼻尖上,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正中间的桌子上,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窥视。
盛平像是忘了挥金如土的司融挥的是谁的金,揉着屁股坐到了司融对面,给司融倒了一碗茶。
“司融兄真是豪迈,令小弟万分敬佩。你我二人如此投缘,日后不妨一同结伴而行?反正你我二人都是往松——”
千钧一发之际,司融将茶碗塞到了盛平嘴里。
“哎,哪里的话。走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来喝茶。”
这天杀的公子哥真是嘴比棉裤腰还松,什么事都往外抖露。
司融笑眯眯地想着,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飞了盛平一记眼刀。
等这里的事了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累赘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