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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疯子 ...

  •   稼阳城郊,离乞丐巷不远的施粥点。
      一个衣衫破旧、面上糊满了锅灰的男人忽然扔下了破碗,径直走向角落。

      有人见怪不怪地指了指太阳穴:“那是个疯子。每次都快排到了就不排了。”

      疯子的步伐飘忽,时而贴着墙根,时而晃上大街。
      忽然,他像是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地一样,径直往街边的一家酒肆走去。

      门口的酒客呵斥了几声,他畏缩地退了几步,蹲在了墙边。
      那蓬乱的头发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司融走了出来。
      一个老妇人跟在后面,无措地捧着一个钱袋,像是捧着一块炙炭一样,拉住司融的袖子说着什么。
      司融像一只猴一样狡猾,笑嘻嘻地躲闪着,就是不接那钱袋。

      钱袋沉甸甸的,乞丐的目光聚焦在了上面。

      随后,乞丐慢吞吞地站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凑上去。

      老妇人变了神色,跺了跺脚:“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乞丐“啊啊”地叫了几声,向她摊开了手掌。

      那一双手充满了污秽,但竟然骨节分明,既没有大大小小的裂口,也没有残疾。
      司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掌心的位置还有着一颗小痣,这一点都不像一个乞丐的手。
      他的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乞丐见芬芳婶不给,便向司融伸出了手。
      司融的目光顺着他的手看到他的脸,乞丐立马缓缓地扭头,像是在表明自己没有威胁一样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沉默着,只是将手摊开给司融。

      司融看着那手,不知琢磨了什么,掏出自己的钱袋,往他的掌心放了一枚铜币。
      这是他钱袋中数额最小的铜币,在稼阳皇城区,连个馒头都买不到。
      他直觉,这乞丐冲着他来,不像是来要钱的。

      那乞丐看也没看,就合拢了手掌,将手放在胸前,不知为何像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哽咽着蹭了蹭鼻子,向司融鞠了一躬,拄着竹杖缓慢离开。

      直到乞丐消失在乞丐巷,司融心中仍感觉有点不舒服,总感觉他的抽泣声就在自己耳边似的。

      向芬芳婶叮嘱了几句后,司融的脚步偏移,指引着他往乞丐消失的地方。
      刚到巷口,他就踩到了一块手帕。

      手帕突兀地放在路中间,颜色雪白洁净,在这肮脏的巷子里十分显眼,哪怕司融瞎了也能看见。
      帕子里包了什么东西,小小的硬质物品。
      司融打开那手帕后,瞳孔微颤。

      竟然是一截白牙。
      无论是上面雕刻的花纹,还是最尖端镶嵌的银质尖角,都让司融十分熟悉。

      哪怕司融只见过它那么一瞬。

      是在船上时,雪薇和孟诉争夺、最后吞进肚子里的那一截牙齿。
      他心中浮现出熟悉的惊悸,恍惚间,好像世间一切事物都纷纷往后退去,只剩下一片空旷的静谧。

      太安静了,本该有什么声音才对。
      可是,那应该是什么声音呢?

      天旋地转,司融攥紧了白牙,又觉得整个天地都向自己压过来。
      他踉跄了一步,靠在了墙上,此时才发现,手帕上画了东西。

      小巧的手帕上用极细的墨痕绘出了晏海国的地图,东边的稼阳、夏邑、江源,南面的露泽、南疆,西面的西群岛,连北面的无人区也没落下。
      只不过那些地方都是粗略地画出了形状,这张手帕上突出的,是位于晏海国正中央的腹地——松川。

      松川是晏海最大的木材供给地区,地广人稀、山势险峻,但却是连接晏海四方区域的要道。
      官道由松川连绵到晏海各地,可以说只要到了松川,就相当于到了晏海的十字路口。

      在潦草的地图上,松川的位置,被画上了一个红色的血点。
      蕴含着不详的血迹晕开,将整个松川站的位置给吞没了。

      继稼江大桥后,难道松川站也要出事了吗?

      反应过来后,司融将手帕和白牙揣进了兜里,压低了帽檐,趁天黑之前走出了城门。

      他若是此时回头看一眼,会发现城墙上,一个人站在雉堞边长久地凝望着他。

      风吹起了那人的乱发,露出一张充满了悲伤的脸,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极了孩童,此时里面却盛满了哀愁。
      他摊开手掌,一枚铜币放在掌心的小痣旁边,已经被他的体温熨热了。

      他看着那个在目光中越变越小的背影,喃喃开口:“好久不见了,利安德。”

      蚊蝇一般的呢喃伴随落叶扶摇而上,高空中只剩下风的呼啸。

      “王爷,百匠营的东西都送来了!”
      夜色渐深,崔玉带着一众家仆进了昭王府。

      “晖姑姑说,多谢王爷的常例,百匠营才能专注于研究机器。”崔玉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只是照例,百匠营不听从任何人命令和指挥,还请王爷谅解百匠营无法为清异司提供杀伤类武器。但是,王爷,晖姑姑还是提供了一百套辅助用具,我让人都给搬回来了。”

      虽然百匠营明面上拒绝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但对于孟诉的接济,他们并不排斥。
      在百匠营诞生之际,他们无背景靠山,想在晏海立足,势必经历不少风雨。
      若不是清异司在暗中时刻帮助百匠营,或许此时,百匠营早就成了某个达官贵人的私人家产,整日只用于研究进贡给皇上的新奇物件了。

      百匠营汇集了晏海各地精通阿斯卡机器的手艺工匠,短短几年,他们就将昂贵的阿斯卡物件的价格给打了下来,让平民也能用上经过改良的阿斯卡汽灯。
      他们并不邀功,只是默默进行生产,短短几年,就明显地改善了晏海人的生活质量。

      几百箱沉重的东西放在了院子里,孟诉并没有差人打开,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禁足期满还有几天?”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询问,崔玉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还有三天,怎么了?”

      “三日之后,即刻启程前往松川。留在稼阳的靖卫由各分队长负责管理,按照以往的规矩定时巡视,注意晏卡志士的动向,不要引起任何慌乱。”

      崔玉记下他的一连串吩咐,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那您……”

      “我亲自前往松川。”孟诉盯住崔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崔玉,你加入清异司多久了?”

      崔玉忙道:“到明年开春,便是四年整了。”

      孟诉点了点头:“不错。你也该学习如何骑马射箭了,不奢求你能上阵杀敌,只求你能在日常中辅佐梁归一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与梁归不是很亲近,但即日起,你必须学会和梁归共处,哪怕身处异地也能神会心契 ,代替他做出决定。你明白吗?”

      崔玉的脸色变得煞白,睁大的眼睛中满是悲伤和恐惧。
      他明白了孟诉的意思,不争气的眼泪当即就要流下来,但他知道,王爷不喜欢他总是哭哭啼啼的懦弱样子。

      崔玉搓了搓脸,干脆利落地下跪,大声喊道:“属下遵命!”

      见着崔玉的模样,孟诉轻轻抬了抬眉,像是感受到了欣慰。
      在笑意还未到达嘴角时,他转身进入卧房,踏入了浓墨一般的黑暗中。

      这次去松川,并不只是担心一去不返的靖卫的安危,虽然其中也有崔玉猜测的理由,但决定性因素并不是这个。
      他没忘了,在船上时,雪薇说利安德很有可能就在松川。

      不知不觉间,他人生的所有执念都牵扯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
      是恨吗?是总是差一步的不甘吗?
      与那旧疾如影随形地盘旋在胸口的,只剩下一句话。

      我一定要抓住利安德。

      华灯初上,城东最繁华的长乐坊。
      这里是稼阳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大小酒楼遍地开花,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骄奢淫逸。

      李普从清异司监狱出来后便泡在了这地方,连家都没回。
      好在他家那老头子知道他和晏卡志士混在一起后,气得让他滚出李家,他索性就住在这儿了。

      这夜后半晌,喝了个烂醉的李普被小厮扶上了马车,打算去另一家酒楼赴约。
      只是不想在半途中,一个人拦住了马车。

      车夫呵斥着挥舞马鞭:“滚开!”
      那人却纹丝不动,负手而立,直勾勾地盯着马车。

      只见他身形瘦削,面颊凹陷,时不时咳嗽几声,面容十分憔悴。
      李普掀开帘子,趴在窗口上呕吐,见有人不知趣地挡路,当即狠狠瞪了一眼。

      没想到当他昏花的眼睛总算聚焦,将那男人的样貌看清之后,大惊失色地跳下马车,将那男人亲自请了上来。
      放下车帘后,马车重新缓慢启动起来。

      李普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霍新大哥、霍老爷,我一时头晕眼花,让那狗奴才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霍新微微颔首:“李公子不必客气。小人此次前来是想告诉李公子,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处理妥当。顺便来向李公子道谢,为了帮小人一个忙,受那牢狱之苦,小人实在过意不去。”

      屏息片刻后,李普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霍大哥言重了,不过跟着喊几句口号,调换一点小东西嘛,这算帮什么忙?再说了,以次充好什么的,我都懂……”
      他对霍新使了个眼神,因为这等“卑劣”行为,他对霍新生出了一些好感,心里盘算着,以后若是再遇到那些不便处理的脏活,或许还能让这姓霍的帮忙……

      正在他心术不正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嘴上已经和霍新客套了几圈,按照规矩,霍新本该识相地下车了。
      李普的目的地快到了,这众目睽睽之下,从他的马车上下去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就在李普思考着怎么赶他下车的时候,霍新捂住嘴咳嗽了一声,说道:“对了,听说李公子曾与一宋姓男子有过接触?”

      李普打着哈哈:“哎呀,那我可不记得,我接触的人可多了去了,这我那能人人都记得,你说是吧……”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忽然间,整个人的酒气都从天灵感蒸腾出去了。

      李普僵硬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抵上了一把尖刀。
      执刀的霍新仍然是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痨鬼模样,手中的刀却稳稳地抵着李普,丝毫不见退让。

      咳嗽让霍新的脸庞显出了一丝血色,可那红晕显得脸皮更苍白了,此时他微微弯起嘴角,身子前倾,靠近李普,轻声说:

      “李公子若是不忙,不妨和我说说这宋姓男子?夜还长,李公子会慢慢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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