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萌萌……好名字 ...
-
看着从黑雾里走出来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轮廓化为一副陌生的面容。吉亚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本能地绷紧了神经——在这至东之地的森林深处,任何不期而遇都可能是致命的。
夜色浓郁如墨,唯有稀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积满腐叶的地面投下斑驳光影。黑雾仿佛有生命般在来者身后缓缓蠕动,最终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那人的身形逐渐明朗:高挑瘦削,披着深灰色斗篷,兜帽半掩着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三人中唯有零沐曾在母亲身边待得最久,知晓的往事比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多得多。零沐幽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是您?摩尔曼少爷?”
吉亚侧目瞥了零沐一眼。这位沉默寡言的同伴极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惊讶,甚至有些许敬畏。这让他对来者更加警惕。
“你们认识?”吉亚低声问道,右手已悄然搭上本命剑的剑柄。剑身微凉,上面流转着淡蓝色的符文光晕。他的指尖轻触剑柄上熟悉的纹路,那是自己多年前亲手刻下的防护咒文。
他们带着这位“摩尔曼少爷”退到一株巨大的古橡树旁站定。树干上爬满深绿色苔藓,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对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许不超过十岁。他掀开兜帽,露出一头银灰色短发和一双浅白色色的眼眸,那瞳孔中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缓慢旋转。
“我是摩尔曼·米莱拉,控制系法师。”他开口,声音清澈中带着奇异的回响,像是山谷中的回音,“也是你哥哥——虽然我的身世有些特殊……”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把拉过吉亚。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吉亚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吉亚还没站稳,一支箭擦着耳际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箭矢精准地划过石甘的手臂,带出一道不深的血痕,最终深深嵌入他们身后的树干,箭尾兀自颤动。
“谁这么不长眼?大半夜在森林里射箭?”石甘捂住手臂,鲜血从指缝渗出,他低声咒骂。属于法师的直觉告诉他,这不简单。
吉亚朝箭矢来处望去,林间阴影重重,但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远处一棵云杉树干上立着一个黑色身影。那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箭矢暴露了位置,根本难以察觉。吉亚闭眼,释放出细微的法术感知丝线,如同无形的触须般向四周延伸,探查周围的气息流动。
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眉头微蹙——对方并非法术者,没有法力波动,只是个普通人类。但那种隐匿气息的方式,那种精准无比的箭术……
可这样的距离,至少有两百步,中间还隔着密密麻麻的林木。人类真能有如此臂力吗?这引起了吉亚强烈的兴趣,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突然出现的“哥哥”的疑虑。
他随手散出几只死灵蝶——那些幽蓝色的生灵从他手掌间翩然飞出,翅膀上闪烁着磷火般的光点。母亲离开后,他发现自己能操控所有死灵蝶,也将照料这些灵宠的方法继承了下来。这些生物介于生与死之间,是母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蝶群在空中汇聚,光芒交织,逐渐化作三个朦胧的人形轮廓,向那神秘箭手掠去。林间响起枝叶被拨动的声音,那人显然察觉到了异常,试图逃走。但腿脚似乎不便,在枝桠间腾跃时动作略显滞涩,竟被一根横生的枝条绊了一跤,险些从高处坠落。
。。。
死灵蝶化形的人影很快将他带到吉亚面前。那人被无形力量束缚着,仍在挣扎,但动作逐渐微弱——死灵蝶的触碰会吸取活物的精力。他仍戴着黑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紧抿的嘴唇。吉亚伸手将面具扯下,凑近端详。
那是一张年轻男性的脸,肤色因常年户外活动而呈深棕色,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左颊有一道旧疤,从颧骨延伸至下颌。对方别开脸,试图避开吉亚审视的目光。就在这时,吉亚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气味难以形容——像是阳光晒过的松针混合着某种古老纸张的味道,令人莫名安心。吉亚确信自己曾在某处遇见过这种气息,记忆深处泛起涟漪,却无法捕捉到具体的画面。这让他感到不安。未知总是危险的,尤其是在这片充满传说的森林里。
吉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对方脸颊,法术的力量在皮肤表面凝聚成锐利的边缘,一道细长血痕浮现,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渗下。吉亚这才回过神,叫人取来试管——石甘不情不愿地从行囊中翻出一个小巧的玻璃容器。
吉亚接过试管,小心地接下那几滴血液。血液在月光下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暗红色,几乎接近黑色,表面似乎泛着极微弱的金属光泽。
“人类的血液可不是轻易能取得的。”他淡淡道,将试管举到眼前仔细观察。血液在玻璃管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缓慢下滑。
那人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瞪着他,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吉亚转身朝摩尔曼走去,正要递出试管,异变突生。
那人竟挣脱了死灵蝶的束缚——无形禁锢如同脆弱的蛛网般破碎,连两只最为强大的“不死蝶”都未能制住他。他疾冲到摩尔曼身前,如同离弦之箭,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残影。他张开双臂挡在摩尔曼面前,身体微躬,做出防御姿态,戒备地瞪视着吉亚。
好快的速度,和那支箭一样,快得不似人类。吉亚更感兴趣了,同时也更加警惕。他收起试管,双手自然垂落身侧,但每个指节都准备好了随时施法。
“摩尔曼少爷,您认识他?他是谁?”吉亚问道,目光在那人类和摩尔曼之间游移。
摩尔曼只是轻轻笑着,那笑容里带着某种吉亚无法解读的情绪——也许是怀念,也许是忧虑。那人类却抢先低吼,声音沙哑而急促:“我是谁不重要。你想对摩尔曼做什么?”
这态度让吉亚有些不悦,但他并未发作——既然他认识摩尔曼,或许会是个有趣的观察对象,也许还能从中获取关于这位突然冒出的“哥哥”的信息。吉亚的手轻轻搭上对方肩膀,这是一个看似友好的姿态,实际上是通过接触感知对方的身体状况。
接触瞬间,吉亚察觉到对方身体向左微倾,重心不稳:右腿有伤,而且不是新伤,是长期存在的旧疾影响了站立姿势。吉亚心念电转,瞬间做出决定。他左手法诀微动,地面突然软化,那人失去平衡,被顺势放倒在地。与此同时,吉亚右手抬起,低声念诵咒文,将那人身下的土壤升起、固化成石质平台,将人困在其中。
吉亚的手悬在那人伤腿上方,淡绿色的治疗光芒开始在掌心凝聚。那人却开始剧烈挣扎,完全不顾自己受伤的腿,甚至试图用蛮力打破石质束缚。石块表面出现细微裂痕——这力量非同小可。
“别动!”吉亚终于忍不住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般的威慑,其中隐含着精神冲击的法术,“我只是想治疗你的伤。不想永远困在这片森林里的话,就老实躺好!”
对方果然一僵,被法术震慑,动作停滞了一瞬。吉亚趁机将治疗法术注入他右腿,翠绿色的光流如活物般渗入布料,直达皮肉之下。法术探查到的状况让吉亚眉头紧锁——那是道旧伤,非常旧,至少十年以上。伤口曾严重感染,虽经处理保住了腿,但筋脉受损严重,留下了永久性的行动障碍。奇怪的是,伤处残留着极微弱的法术痕迹,与常见治疗法术不同,更加古老复杂。
“这伤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吉亚追问,手中治疗不停。他的法术不仅能治愈,还能在某种程度上读取伤口残留的记忆碎片——这是母亲教他的高阶技巧。
那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治疗过程显然带来痛楚。他咬紧牙关,良久才哑声回答:“……很多年前了。一场……意外。”
记忆碎片在吉亚意识中闪现:火焰,浓烟,倒塌的建筑物,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画面模糊不清,转瞬即逝。
吉亚点点头,收起法术,石质平台也随之软化回普通土壤。“旧伤已经处理了,短期内别过度拉伸。我缓解了筋脉的萎缩,但无法完全修复十年的损伤。”他实事求是地说。
对方怔了怔,伸手摸了摸右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尝试性地动了动脚踝,动作确实比之前灵活。但紧接着,他忽然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紧急之事,转身就向林中疾奔而去,速度依然快得惊人。
吉亚没有阻拦,抬手制止了想要追击的死灵蝶,任由他消失在林木深处。月光下,那人的背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只有远处传来枝叶晃动的轻微声响,很快也归于寂静。
“还是不知道他是谁。”吉亚摇摇头,心中却记下了那张脸和那种特殊的气息。他转向摩尔曼和石甘,两人正围上来,打量他是否受伤。
摩尔曼舒了口气,浅金色眼眸中的光点旋转速度放缓。“我也不算认识他,”他对吉亚说,语气有些无奈,“只记得他总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森林里的幽灵。据零沐说,他是个猎户,在这一带活动多年。更奇怪的是,他祖上师从后羿——那位传说中的神射手。”
原来如此。吉亚心想,怪不得有如此箭术。后羿之徒的传承,即便历经世代衰减,也非同小可。但一个人类,如何能在至东之地的危险森林中来去自如?这里充满了法术生物和天然陷阱,就连许多法师都不敢深入。
吉亚再次打量摩尔曼,这位自称是他哥哥的预言系法师。他看起来很年轻,但预言法师的年龄向来难以从外表判断——时间的流逝对他们来说似乎与常人不同。
“你刚才说,你是我哥哥,但身世特殊。”吉亚直截了当地问,“具体是什么意思?”
摩尔曼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得不合时宜,与周围的黑暗森林格格不入。“我是你哥哥,亲的——或者说,我们都继承弗里克(母亲的名字)的基因。”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我是人造人,由高阶法师通过禁忌法术创造的产物。但他们都说我和别的造物不同,说我有完全独立的意识,不单单是执行命令的傀儡。正因如此,我的诞生给世界惹来了麻烦……预言系的人造生命,能够窥见命运之线,这本身就打破了某种平衡。”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但转瞬又恢复明亮:“我这不正想着做点补偿嘛,四处游历,用这能力帮助需要的人。哈哈。”
这般乐观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吉亚审视着他,试图找出谎言的痕迹,但摩尔曼的眼神清澈坦荡,不像在说谎。人造人——这个词让吉亚想起母亲书房中那些尘封的古籍,里面记载着古老的创造法术,大多已被列为禁忌。
“所以你是母亲创造的?”吉亚问。
“创造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摩尔曼避开了直接回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但我确实继承了弗里克的基因片段,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兄弟。”
吉亚不再追问,转而取了些摩尔曼的血——既然自称兄弟,血缘验证是最直接的方式。他划破摩尔曼的手指,暗红色的血液滴入另一支试管。血液在玻璃管中呈现出奇异的特性:时而凝聚如珠,时而分散如雾,表面偶尔闪过一丝金光。
他准备将血液带回营地炼制成圣器,用于血脉验证和追踪。这时,石甘却忽然喃喃自语,犬耳竖起,鼻子在空气中轻嗅:“这人身上……不简单。”
“你说什么?”吉亚转头看向石甘。这位半兽人同伴的嗅觉远超常人,常常能察觉到他们忽略的细节。
石甘摇摇头,眉头紧皱,形成深深的川字纹。他走到刚才那人类站立的地方,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奇怪,这个人类身上有法术痕迹——不是你的治疗法术。很熟悉,我肯定在哪儿闻到过类似的法术气息,可我想不起来属于谁。”他的尾巴不安地摆动,“那气息很古老,像是……森林本身的味道,但又有所不同。”
吉亚没太在意,将摩尔曼的血液递给石甘:“先别管那个了,帮我把这个炼制成血脉圣器。”
石甘却摆摆手,仍然专注地嗅探着地面:“你自己也行,或者让你那位哥哥去。他既然是预言系,炼器应该也不差。”说罢,他完全转过身,背对吉亚,凝神观察起那人类留下的痕迹,几乎将鼻子贴到地面上。
吉亚无奈,只好自己走向林间空地中央预先布置好的法阵。法阵由银粉绘制而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复杂的几何图形和符文构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但摩尔曼突然一把抢过试管,动作快得让吉亚来不及反应。
“我来吧。”摩尔曼说,语气不容置疑。
“你刚取过血,虚弱的时候施展大规模法术很危险。”吉亚提醒道。炼制血脉圣器需要消耗大量法力,对状态不佳的施法者可能造成反噬。
摩尔曼却笑得轻松:“我是人造人,死不掉的。就算身体损坏,意识也能转移到备用的媒介上——当然,那样会很麻烦。”
拗不过他,吉亚只得退到一旁,看着他步入法阵中心。摩尔曼盘膝坐下,将试管置于面前,双手结印,开始低声吟唱古老的咒文。法阵逐渐亮起,银光流转,空气中的法力浓度明显上升,连周围的树叶都开始无风自动。
长时间注视运转的法阵令人目眩,那些流动的光线和符文仿佛有生命般旋转、重组,看久了会产生幻觉。吉亚移开视线,走向仍在研究痕迹的石甘,看他是否有新发现。
谁知石甘竟一无所获,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气味的主人极其谨慎,除了最表面的那层人类气息,其他痕迹都被特殊手法隐藏得干干净净。这不是普通猎户能做到的。”
“也许他有法师同伴。”吉亚猜测。
“不,”石甘肯定地说,“那法术痕迹就是他自己的。虽然被隐藏了,但在我的嗅觉感知中,它和那个人类的生命气息完全重合。就像……就像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隐匿法阵。”
吉亚不以为意,正要迈步回法阵旁守护摩尔曼,石甘突然低喝:“别动!”
声音中的急迫让吉亚瞬间僵住。石甘蹲下身,从吉亚脚边捻起一小撮泥土,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将泥土举到鼻尖,深深吸气,犬科动物的鼻腔能够分析出数百种不同气味。
“一股铁锈般的气味,”石甘沉声说,眉头紧锁,“很淡,但确实存在。”他将泥土递到吉亚面前,吉亚也闻到了——那种金属与湿土混合的独特气息。
在这已一个多月未雨的深林里,这样的气味极不寻常。森林土壤通常是腐殖质的芬芳,混合着植物根系和微生物的复杂气味。而这铁锈味,倒像城市边缘被工业废水浸透的土壤,或是兵器存放多年的库房。
石甘示意吉亚退后,自己则拔出一柄短刀,开始小心地拨开吉亚刚才站立处的地表浮土。泥土被一层层剥离,露出下方更深的土层。大约挖到半尺深时,刀尖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
石甘动作更轻了,改用手指慢慢清理。月光下,一截白色的物体逐渐显露——是骨头。人类的手骨。
两人对视一眼,吉亚也蹲下身帮忙。他们花了约一刻钟,完整挖出了埋藏在地下的东西:一具完整的白色骸骨,保存得惊人完好,呈蜷缩姿势。继续向下,是躯干骨骼,以及一柄奇特的武器——或者说,一根似剑非剑的金属长棍,长约四尺,通体漆黑,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在月光下不反射丝毫光亮。
这实在古怪。此处是至东之地森林的腹地,寻常人能进入外层已属不易,何况是这森林之心所在。相传每片森林的核心都蕴藏着维系其命脉的“西米尔力”,即“深林之心”。据说那宝物光华流转、晶莹剔透,因蕴含强大法力,历来引人觊觎,却从未有人真正得手。这片区域正是传说中森林之心的可能所在地之一。
可这具骸骨,怎么看都与深林之心无关。一个盗宝者,死在了距离宝藏可能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走吧,石甘。”吉亚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对这倒霉的窃贼没多少兴趣——所谓深林之心的加持,在他看来,或许还不如一只死灵蝶振翅的力量。多年来,寻找森林之心的冒险者如过江之鲫,最终要么空手而归,要么永远留在了森林深处,成为又一具无名尸骨。
石甘却不这么认为。身为犬系兽人与法师的后代,他的嗅觉远比吉亚敏锐,对异常事物的直觉也更强。他盯着骸骨,尤其是那根黑色金属棍,沉声道:“按理说,来盗取深林之心的都该是法属之人才对。森林之心只会回应有法力波动的生命。但这具骸骨……”他凑近仔细嗅了嗅,“没有一点法属气息残留,只有人类死去后的腐臭味——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而且,这人至少死了三四年了。普通人类的骨骼埋在地下这么久,早该开始严重风化,但这具骸骨保存得太完好了。骨骼能保持这样,只能是法师的防腐手法。可如果是法师,死后法力消散,骸骨会逐渐透明化,最终完全消失,归于天地能量循环。这具骸骨却没有丝毫透明迹象。”
简而言之:一具没有法术痕迹的、死了多年的法师遗骨,用只有法师能做到的方式保存着。
这不可能。法师死后不可能留下普通骨骼,这是法术界的常识。吉亚终于被勾起了兴趣——他向来着迷于超乎常理之事,那些打破常规的现象往往隐藏着重要的真相。
两人将尸骨完整取出,平放在清理过的空地上。骸骨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死前承受了巨大痛苦。他们为其做了简单的安魂祝福——无论死者是谁,基本的尊重是必要的。
当他们同时触到头骨,准备调整位置以更好进行祝福时,吉亚感到指尖传来奇特的触感。头骨表面看似光滑,实则布满了极细微的裂纹,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最引人注目的是后脑处的一处破损,边缘不规则,显然是重击所致。破损处,骨髓中隐隐渗出银蓝色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石甘轻嗅一下,摇了摇头:“气味并无特别,只比寻常血腥稍重几分,混合着一种……陈年的药草味。”
他们检查胸廓,发现左侧肋骨有明显折断痕迹,断口参差不齐,是受到巨大外力冲击所致。以法师骨骼的坚硬程度(如果这确实是法师),若非经历激烈战斗,很难造成这样的损伤。
“看这里。”吉亚指向骨盆区域,那里有一些细微的刻痕,像是文字,但磨损严重难以辨认。他取出随身的水袋,倒出少许清水冲洗,刻痕稍微清晰了些。
“是古精灵文,”石甘辨认道,他曾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习过古代语言,“只能认出几个词:‘守护’、‘契约’、‘背叛’。”
他们继续检查,在骸骨右手食指指骨上发现了一枚戒指,材质奇特,非金非玉,呈暗灰色,与骨骼颜色相近,之前几乎被忽略。戒指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这次是通用语:“致艾德里安,愿你的箭永不偏离。”
艾德里安。这是一个名字。吉亚记下了。
他们初步推断:死者是一名被称为艾德里安的年长法师(从骨骼成熟度判断),生前曾与人交战,头骨碎裂,肋骨骨折,最终在此处死去。他手指上的戒指似乎是赠礼,题词提到“箭”,也许他擅长箭术?或者赠礼者希望他像箭一样坚定?
但这些都无法解释最大的矛盾:法师为何会留下普通人类的骸骨?
随后,他们寻了一处安稳之地——一小片开阔的林间空地,有阳光可以透过树冠照射到——将其重新埋葬。石甘用他那柄短刀在一块扁平石头上刻下“无名旅者之墓”,立为简易墓碑。两人作了最后的祝祷,愿逝者安息,灵魂得以解脱。
整个过程,吉亚注意到摩尔曼始终没有靠近,只是在远处静静看着法阵运转。这很奇怪,法师对同类的逝去通常会有某种程度的共鸣和尊重。
埋葬完毕,他们转身离开。回到摩尔曼身边时,他已炼成圣器,背手静立旁观。法阵的光芒逐渐熄灭,中央悬浮着一枚小巧的银白色吊坠,形状如同两滴交融的水珠,正是血脉圣器的完成形态。
“你为什么不过去为他祝福?”吉亚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摩尔曼。他注意到,当自己接触骸骨时,摩尔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没逃过吉亚的眼睛。
摩尔曼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埋葬骸骨的方向,浅金色眼眸中光影流转。“因为……”他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边缘,“还是不告诉你为好。”
“告诉我。”吉亚坚持,向前一步。石甘也侧目看来,显然同样好奇。
在吉亚的逼视下,摩尔曼终于叹了口气,那总是挂在脸上的轻松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严肃。“我窥见了你的命格,”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在接触你血液炼制圣器时,命运之线短暂地向我展开了片段。你的命运与那具骸骨牵连甚深,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命途多劫,星象显示你将面对重重考验。若一步步硬闯,恐怕半途便会陨落。我只能试着为你改命,调整命运之线的走向……但每一次干预都要付出代价。若我再深究这骸骨的来历,介入其中,只怕未到成年,便会死在这里。命运不容过度窥探,尤其是与你紧密相连的命运。”
吉亚感到背脊发凉。预言系法师的警告从来不是空穴来风。“那骸骨是谁?艾德里安是谁?”他追问。
摩尔曼摇头:“我不能说。说出那个名字,就会建立更深的连接,加速命运的交织。”他看见吉亚还要追问,急忙补充,“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这是我能说的极限了。”
吉亚盯着他,等待下文。
摩尔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保护好你的晶核。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晶核是你存在的核心。如果晶核受损,一切就都完了。”
晶核。那是每个法属之人精神力的源泉,位于眉心深处,是法术力量的核心。母亲曾告诫他,晶核比生命更重要。
“为什么突然提到晶核?”吉亚追问,“和那骸骨有关吗?”
但摩尔曼已经转过身,走向法阵中央取那枚血脉圣器吊坠,不再回答。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银白色头发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
吉亚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摩尔曼的警告,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新立起的小小墓碑方向。夜色中,森林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棵树都成了沉默的见证者,每一片阴影都隐藏着未解的秘密。
那个神秘的人类箭手,这具矛盾的骸骨,突然出现的“哥哥”,以及关于自己命运的模糊警告——这一切如同无数散落的碎片,吉亚直觉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现在还无法拼凑完整。
他握紧了本命剑,剑柄上的符文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不安。母亲常说,真相就像森林深处的道路,往往被层层枝叶掩盖,需要耐心和勇气才能拨开迷雾,看见前路。
而此刻,吉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这样一条道路的起点,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隐约闪烁的、危险而诱人的光芒。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石甘打破沉默,他的兽耳警惕地转动着,“天色快亮了,森林之心区域的夜间生物开始活跃了。”
吉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简陋的墓碑和摩尔曼手中泛着微光的血脉圣器。吊坠在月光下缓慢旋转,两滴“血液”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
“走吧。”他说,声音平静,但内心波澜起伏。
三人收拾行装,熄灭篝火,向森林外缘进发。在他们身后,新坟静静躺在月光下,而那根漆黑的金属长棍,吉亚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它太过异常,也许未来能提供线索。
森林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生物的啼叫。但吉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改变了。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而他正被卷入其中,无法逃避。
保护好自己的晶核。摩尔曼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吉亚摸了摸眉心,那里传来轻微的脉动,是他晶核稳定运转的标志。他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会查明真相——关于那具骸骨,关于那个神秘箭手,关于自己的命运,以及关于母亲离开后留下的所有谜团。
夜色渐淡,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吉亚的旅程,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