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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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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婠早已厌倦这些纷争与勾心斗角,后来她从坞噽的转述中得知:“那个武婢被驱逐时身无分文,我遵照大娘子的指示,将她的身契归还,还多少补贴了些银两。明明女公子如此心地善良,她们却用这种诡计玷污娘子的名声,这地方真是人面兽心,女公子咱们在王女君的头七过后就动身去建康吧。老家君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到了建康,女公子自然不会受到怠慢,这洛阳城不留也罢。”
管婠轻叹一声,询问坞噽:“你可知道建康的高氏,还有已经故去的馆姬公主?”坞噽一愣,但看到管婠自到府中以来总是神情淡漠,而今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她眼中竟似有神采闪动,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四年前,当今的新帝发动政变夺取皇位,老皇帝驾崩后,高氏一族的朝中权力被大大削弱。然而,新帝似乎念及高皇后的养育之恩,并未对高氏斩尽杀绝。
高氏老太爷在世时,有四房子孙。高氏最鼎盛时期是在高太爷担任帝师之时,自新朝建立以来,他三次被封为帝师,最后一次是在晋文帝元祐年间。
因为这段渊源,先帝让高太爷的嫡子高猷兼任丞相,那时的确是如日中天。可惜,高猷那一辈的族中并无女儿,因此没有高氏女子进入先帝后宫,反而是沈氏的长女被选中成为皇后,不过她因难产而去世。先帝感念旧情,赐予沈氏世袭的爵位。沈皇后的亲弟弟沈伯戚在十岁时,其父沈载良收复并平定了被北奴侵占的河西三郡,不幸战死。当时,沈伯戚作为独子,先帝封他为督亭王,并将缙奥郡赐予沈氏作为封地,自此沈氏在建康成为数一数二的世族。后来先帝分封的几个藩臣,实际上是为了制衡沈氏的势力。由此可见,建康城中根深蒂固的世族力量之强大,都是元祐年间遗留下来的问题。即便新帝对高氏再厌恶,也不敢轻易拔除高氏,因为高氏对他而言,是对付其他世族的利器,身处皇族,身不由己啊。”
高氏家族的命运在当今朝堂上可谓风云变幻。尽管高家三子高肇凭借曾在战场上救过新帝一命的功劳,成为支撑门庭的关键人物,但高氏子弟大多已被排挤出朝堂,家族的衰落似乎已成定局。新帝虽因高肇的面子未曾彻底动摇高氏的根基,但心中对高氏的旧臣势力显然有所提防。尤其是高绎手中握有胶东郡的数万精锐,这股力量足以让新帝有所顾忌。
高氏为了自保,已打算将长女送入宫中为妃,但新帝仅封其为嫔,这无疑表明了新帝对高氏的态度:不冷不热。与此同时,新帝提拔了赵郡魏氏的旁支长子魏雍,在中枢担任延尉府使尊。
此举背后似乎隐藏着新帝的深意,因为魏雍的母亲出身于兖州纪氏,原本应与高绎联姻,却因变故未成。魏雍因此对高氏怀有宿怨,新帝此举或许正是为了制衡高氏。
管婠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司马昭重用魏氏的意图。她深知魏雍与高氏之间的这段恩怨。魏雍的生母纪氏,原本应与高绎成婚,却因高绎被逐出高氏而作罢。被拒婚的纪氏一气之下嫁给了赵郡魏氏四房的魏延,然而婚后不久,魏延便对母子俩心生厌倦。因此,魏雍对高氏怀恨在心。新帝重用魏雍,显然是在利用这段旧怨来对抗高氏。
坞噽见管婠面色凝重,忙关切地问道:“女公子,您身体不适吗?还是奴婢的话让您感到不安了?”
管婠摇了摇头,示意坞噽继续。坞噽便接着说道:“至于那位馆姬公主,她确实是太子的胞妹。太傅念及夫妻情分,向新帝求情,才让她免于一死,被派去守皇陵。然而,她在前往皇陵的途中遭遇歹人刺杀,不幸丧命,连尸身都未能找到。这位公主在建康的名声并不太好,常有仗势欺人的传闻。不过,奴婢觉得这些传闻未必可信,否则隋太傅又怎会为她如此痴情呢?”
管婠呛咳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从哪里能看出他对馆姬公主情根深种呢?”
坞噽愣了一下:“可建康城里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而且乾阳公主要下嫁于他都被太傅冷声拒绝了。要知道,这可是滔天的富贵,新帝承诺于他即便做了驸马也依旧可以在朝中任职,这是何等的恩宠?尚公主还能入仕的历来唯有他一人而已。若非对馆姬公主情根深种,他又为何要拒绝?”
管婠冷笑,也许是因为有别的原因,她已不再奢求任何人的爱。死过一次的人若还在将爱依赖,那她就是白死了。至于去不去建康城,她还真的该考虑一下,再怎么着也要找出一世毒死自己的凶手,而这名凶手大概率还在建康城。管婠还在考虑,如果去往建康,就注定要再次搅和进世族争斗里,也许到哪里都不能风平浪静。她要做的不是栖居在温室里的小兔,而是向往广阔天地的大鹰。上辈子做公主没有实现的抱负,便在这新的身份中实现。
…
翌日,管婠正在桌案上写信准备先提前送往建康城的旧友陈郡谢氏三房长女谢胥华。只是她自小随母亲李氏学习药理,两人那时是至交好友,她希望她尽快写出一剂药方助她尽快调理好身子。她应该能认出自己的笔迹,但细想这样又是否会打草惊蛇。
她不能确保谢胥华是否已经嫁作人妇,现在自己必须要万分谨慎。她尚且不知是谁在背后害她,他们又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而自己当初与谢胥华的关系又是人尽皆知,她的身边未必没有眼线。
因此决定先不给谢胥华递消息,可若要调理身体,她就只能在洛阳城里寻医问诊。
府上的郎中她信不过,那就只有自己出府。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出府呢?若不好让人发觉她戒心太重,她将冯氏找来的郎中给她开的伤寒药方放在衣襟中,转而看向自己写的信纸。
她指尖轻抚信纸,思绪却飘回少年时的建康。那时她与谢胥华同在国学听讲,一个春日游园,谢胥华不慎落水,是她跃入池中将其救起,两人自此结下深厚情谊。
…
管婠去见了管御,见他正埋首在书案上,管婠向他行礼,管御从书案上抬起头,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棱角分明,显出不怒自威的严峻神色来,在她原身的记忆中,管御并不在乎她反而更关切冯氏母女,这其中也是有段不为人知的旧事。
管御早些年只是家中庶子,而管御头上还有四个兄长,他与冯氏当年们第也还算相配只是冯氏后来家道中落,与其同时与当时的冯氏门第相比就稍次了,正好管御科举中第,是为一甲进士,琅琊王氏幼女王抱真看中,有意下嫁于他,因此冯氏只能勉强被纳为妾室,这么多年,在管御的心里一直都是亏欠冯氏的,可在管婠看来,娶不娶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就好比你捞了王氏的好处,转过头来指责她强买强卖。
管婠抬头看向面前的管御,“阿父,我想明日出府去看看皇觉寺为阿母求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烧给她,听说那里还有祈福的长生灯,只要捐了香火钱,就可为已逝之人点上一盏,助逝者早登极乐,女儿这几日静心反思已过,同时为阿母抄写了佛经,希望可以供奉在皇觉寺。”
“皇觉寺是正经的皇家功德院,你多带几个随身婢从,或者让冯氏你一起先,阿父见你也算有几分孝心,往后去行建康城更要如此。”说罢后面上稍微有些惆怅,“你且去罢,账钱从账房上支便是。”
管婠走后,管御看着桌案上的那盆景兰忆了往事,也无心再处理政务,喃喃自语:“建元,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他的目光落在管婠的后背上:“故人之子,看到了他的影子,却不肖似你,她终归不属于洛阳,王老家君要接她回去大概也是有了这个心思。”
管婠在清晨出发,仅让坞噽和子夫随行。皇觉寺是由前朝皇帝修建的。据说,那位年仅三岁的小皇帝在去世时,太后怀抱幼帝在此自焚。前朝的寺庙大多被新朝拆除或改名,唯独此处一直保留至今。这或许是为了安抚前朝的旧臣,因此,寺中仍供奉着幼帝的牌位,后来的史书追谥他为幼善帝。已故的文德帝发妻纳兰氏十分年轻,皇帝还专门设立了纳兰殿以示纪念。管婠看到寺中一口铜铸大钟,上面镌刻着许多前朝名士的诗文。她拂去上面的雪花,注意到钟上刻着“前朝宫殿烟花远,四望河山古木寒”,这些文字看起来是新刻的。管婠并未过多在意,可能是某位前朝遗臣所为。
管婠踏上石阶,她的目的是在前往建康之前,为原身祈福。她希望原身能够早登极乐,来世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管婠的后背已微微出汗,她敲开寺门,两位小沙弥引领她进入。她将香火钱交给小沙弥,说道:“你们不用引我,我自己会去点几盏长生灯。”小沙弥收下钱后,给了她一束香烛。管婠独自走进来,看到三尊佛像,肃穆庄严。面前各有数百盏长生灯,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这些灯以秘制的鲛油为燃料,灯芯由雪山寒蚕丝缠绕而成,浸透了经文咒语,点燃后可燃不息,非人力所能轻易扑灭,唯有剪断灯芯,方能令其熄灭。管婠在面前的蒲团上跪下,看到两盏已经点燃的长生灯,底座上没有刻名字,却各雕了一朵莲花。
正当管婠仔细端详时,身后传来一声冷斥:“谁让你动它的?”这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让她震惊,无法动弹。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回头一看,正是披着玄氅的卫璃。四年未见,他的容貌愈发俊美,但眼底寒意更甚,毫无人气,如同夜中的鬼魅。管婠怔怔地看着他,发现他冷冷地盯着手中的长生灯。奇怪的是,其中一盏已熄灭,灯油凝滞,灯芯断裂,断口齐整,分明是被人刻意剪断。
管婠大惊失色。长生灯以鲛油寒丝为本,受过高僧加持,若非人为剪断灯芯,绝不会熄灭。而灯灭之时,正是魂散之刻——这意味着,那与灯相系的魂魄,已然消散于世间。
卫琯脸色骤变,蓦地夺过她手中的长生灯。管婠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满心疑惑,不明白卫琯为何突然如此生气。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未有过这般动怒的时候。屋外枯树在日光的斜照下,投射出细长的影子,映在他那绣着金线的长靴上,留下一片阴暗。风雪骤起,卷着枯叶拍打窗棂,仿佛天地也在应和着他翻涌的情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的寒意。窗纸微颤,光影摇曳,如刀锋般割裂室内宁静。
此刻,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令人难以捉摸他的神色。他身上散发的冷意,似乎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刺骨冰凉。乌云掠过天际,遮蔽了最后一缕残阳,屋内光线骤暗,如同坠入深潭。一缕残光忽而掠过他眼底,映出瞬间的锐利与挣扎,转瞬即逝,仿佛被黑暗吞噬。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来。管婠在疼痛中下意识地喊道:“卫子鄢,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尽管处于窒息般的痛苦中,管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惊诧:“你喊我什么?”那瞬间,窗外雪光反照,映亮他瞳孔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仿佛旧日记忆在光影中裂开一道缝隙。随着他手劲的放松,管婠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心中却满是倒霉透顶的感觉,仿佛天天遭遇疯子。然而,她深知如今的自己已无力与他抗衡,绝不能暴露身份,于是急忙说道:“你……你先松开我。”
灯笼里的最后一点火焰被涌进的风雪无情地掐灭。火星迸裂的刹那,光影在墙上跳动如惊魂,随即彻底沉入黑暗。管婠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如实质般的威压目光在自己的脸上缓缓巡视,仿佛一头野兽在懵懂而警惕地审视着她。屋外雪片纷飞,寒气如刀,割在人脸上生疼,而那沉默的压迫感比风雪更冷。黑暗中,唯有他呼吸的节奏在光影残迹中起伏,像潮水般涌动着隐忍与矛盾。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向后退了几步。此时,两人已四年未见,他今年二十岁,而她才十岁,气势上自然逊色许多。
管婠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显然,自己已经得罪了他。只见他手中紧握着那盏已然熄灭的长生灯,听见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你为什么要动这盏灯?”
管婠连忙解释道:“这灯是被人为剪了灯芯,我只是对底座雕的那朵莲花好奇而已。” 话音落下,一道雪光透过窗隙斜照进来,恰好落在灯座的莲花纹上,泛出冷而幽微的光晕,仿佛揭开了尘封的旧忆。卫琯沉默片刻,突然一拳重重地打在墙角的廊柱上,木屑飞溅,积雪从屋檐震落,簌簌洒在地上,如同他压抑不住的怒意与痛楚,却什么也没说,起身欲离开。那道雪光随之晃动,映得他背影忽明忽暗,仿佛在光与暗的边界徘徊。管婠注意到他半边袖子已被鲜血浸透,看来是刚受了伤。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落寞,心中五味杂陈。正准备避开他下山,却听见他阴沉地问道:“敷药会么?”
管婠想着先敷衍过去:“会……我去马车上去取药。” 她话音未落,远处马蹄踏雪声隐隐传来,屋内残存的光影微微一颤,仿佛命运的指针,正悄然转向未知的深处。
卫琯似乎早已洞悉她的心思。他背倚墙壁,手中握着一株草药,漫不经心地扔到她的脚边:“不必费心,只需将这草药捣碎,敷于我的伤口之上,便能有效抑制炎症。”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管婠心中暗自思忖,他看起来像是被仇家追杀。然而,自新帝登基以来,他身居丞相之位,究竟是何人能使他落得如此狼狈?但眼下,他显然难以行动,若她能乖乖听话,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管婠在他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捡起了那株草药,找来两块石头,开始在地上仔细地捣碎。许是此刻发现他受伤的缘故,管婠才注意到他的面色竟比雪还要苍白。她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站在靠近门的地方。雪花落在她的乌发上,她脸色虽苍白,但被他一吓,面庞上却泛起潮红。此时的卫琯令她有些心神不宁,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骨头缝里的寒意顺着脊背缓缓往上爬。管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亲手为卫琯敷药。以往两人势如水火,恨不得对方死于非命。草药汁浸湿了她的指尖,她抬眼望向卫琯,却冷不丁被他的寒冽神色吓了一跳。她心中暗暗惊叹,如今他身上的那股佞臣气息似乎愈发浓重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滞重的气息,长生灯在角落幽幽燃烧,灯芯噼啪轻响,升腾起一缕灰白烟雾,油脂味如凝固的蜡泪般厚重,混着金属锈蚀般的腥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盘旋。
那气味像是从岁月深处渗出,黏附在墙壁与衣角之上,挥之不去。而卫琯身上的血腥味则更为浓烈,带着温热生命流逝后的铁锈气息,一缕缕渗入空气,与灯油的腻香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无法忽视的腥腻之气,仿佛死亡与长生在此刻悄然对峙。
卫琯闭上眼睛,示意她上前为他敷药。
太后欲置他于死地,他本就视自己这条命如草芥,并不吝惜。然而,手中的血仇尚未报尽,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他偏要苟活于世,与他们对抗。那冰凉如雪的指尖夹杂着草药香味,充斥在管婠的鼻腔中。
她见卫琯没有反应,便将手指放在他的鼻间,试探他是否还有气息。管婠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与他有何孽缘,总是无法摆脱他的阴影。
她抽出发钗,想起他害死了疼爱自己的伯父,心中充满仇恨。那位从小对她呵护备至的伯父,或许此刻只需她将发钗刺入他的脖颈,便能为祖父报仇雪恨了!
管婠拿出发钗,正欲刺进卫琯的脖子,却突然感到腕上传来剧痛,只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
金钗被人猛地从她指间抽走,反而冰冷地贴在了她的脖颈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管婠用尽全身力气去抢夺他手中的金钗,手心却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利刃切入骨缝,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咬牙强忍,却见对方动作迟滞,身躯微颤。低头一看,他警服下摆已被暗红血迹浸透,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像毒蛇爬过苍白的皮肤,指尖蜷缩,青筋暴起,显是强撑痛楚。她心头一震——他竟已中毒。
金钗松动,他重重倒下。她拾起金钗,寒光映眼,正欲刺落,却听见他迷糊中低语。马蹄声骤近,卫琯猛然扑来,将她压入桌底。她怒极欲推,他却急促道:“快!扶我下山,有人接应!”
“跑?你当我是傻的?”她冷笑,却听他嘶哑低吼:“我若死在此处,你便是同谋,谁能信你清白?想活命,就带我走。”
管婠牙关紧咬。旧怨未消,她怎愿救他?
死了才好!
可若他死在此地,自己百口莫辩。
她目光闪烁,犹豫如藤缠心。
卫琯眸色一沉,忽然探手,将一物塞入她口中。她本能抗拒,却被他扼住喉咙,被迫吞下。
“毒药。”他声音冷如寒铁,“一个时辰内找不到接应之人取解药,你必死无疑。”
她瞳孔骤缩,怒火与恐惧交织。他是敌是友?这毒是真是假?可马蹄声已迫近,容不得她细想。她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仿佛要从中窥出谎言的裂痕,可那痛楚与焦急又不似作伪。她恨他,却又不得不信他几分;她信他,却又怕这信任是通往死地的诱饵。
毒药入腹的瞬间,她仿佛感到一股寒流顺着喉管滑落,直坠五脏六腑,胃里翻涌起一阵诡异的灼烧感。她猛地捂住嘴,却已来不及,那药丸早已化开,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在体内爬行,啃噬着她的理智与镇定。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又忽而沉滞,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
她脑中轰然作响!
我竟这般轻易地吞下了他的毒?羞愤如刀割心脉,她几乎想将自己活活掐死以证不甘。
可更深处,却有一丝隐秘的动摇。
若他真想杀她,何须费此周章?若他所言是假,为何不直接灭口?这毒,或许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而她,成了他赌命的筹码。
她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仿佛要从中窥出谎言的裂痕,可那痛楚与焦急又不似作伪。
她恨他,却又不得不信他几分;她信他,却又怕这信任是通往死地的诱饵。
最终,她咬牙扶起他,从后门潜出。风雪裹挟着血腥扑面而来,她扶着他踉跄前行,掌心下是他滚烫的血与颤抖的躯体。她侧目,正撞进他沉暗晦涩的眼底,那目光如野兽般幽深,令她脊背发寒。
可就在这寒意深处,竟有一丝微弱的依赖,像极了当年她曾在战场上见过的、濒死战友最后的凝望。她心头一颤,猜忌与怜悯在风雪中撕扯,竟分不清哪一念更真。
…
雪愈发大了,死亡的气息在夜色中无垠蔓延。狂风卷着雪片,如刀锋般刮过荒原,天地间一片混沌,唯有远处皇觉寺残破的飞檐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一队官兵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策马疾驰,马蹄踏碎积雪,溅起冰屑如星,急促而有力的蹄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催命的鼓点。风雪扑朔,沾湿了马匹的髯毛,也模糊了前路,可那队人马却毫无迟疑,直逼寺庙。为首的官兵猛地勒马停住,马嘶长鸣,划破死寂,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直指皇觉寺后的林间。
火把在风中摇曳,火星四溅,忽明忽暗的光芒照亮了来人的脸庞,若有人认出,定会惊呼这是绣衣身禁司的指挥使佥事江长安。在西节今下,队伍轰然四散,如潮水般从不同方向冲入树林,惊起林中宿鸟,扑棱之声混入风雪,更添几分诡谲。
昏暗之中,皇觉寺的僧人与香客都被集中起来,其中既有平民百姓,也有身着锦衣的皇亲国戚和名门公卿。雪势如狂,死亡在夜色中悄然弥漫。
一队官兵策马疾驰,风雪中的马蹄声急促而有力,为首的江长安猛然勒缰,那鹰隼般的目光直射皇觉寺后的密林。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那身血红飞鱼服与斩鹰刀格外醒目,令人胆寒。
寒风呼啸着穿过寺廊,吹得经幡碎裂,木门吱呀作响,仿佛古寺本身也在战栗。
官兵们如潮水般散开,分路突入林间,脚步声、刀鞘碰撞声、低喝声在风雪中交织,压迫感如铁幕般笼罩四野。
寺中的僧侣与香客已被围聚在一起,百姓衣着褴褛,贵胄锦衣华服,却都面露惊惧之色。
江长安之名,在北地可谓无人不晓。他曾是谢太后身边的宦臣,罪奴出身,如今却执掌重权。
江长安确实声名在外,凡是从建康城回到洛阳城的人都能认出她来,毕竟那身红如血的飞鱼服以及斩鹰刀已经臭名昭著。他们是全凭帝王喜怒的爪牙,先帝时皇禁司虽有名无实,但随着新世族的崛起而被重新启用,里面的皇禁卫大多由寒门子弟担任,他们唯一的依靠只能是皇帝。这无疑为本朝推行科举制奠定了基础,尽管只有极少数名额能分给寒门子弟,但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光明的前途。
世族们依旧通过恩荫入仕,但部分低层官职却通过“恩科举”在寒门子弟中选拔。新帝以督察寒门为由,启用了皇禁司。
江长安出身于前朝名门望族的江氏,该族在前朝还出过最后一位皇后。然而,五十年过去,新朝已更迭了三位皇帝,三氏也在这历史长河中悄然没落。
江长安本是入籍的罪奴,是谢太后身边的宦臣。启用皇禁司自然需通过谢氏这个大族,而太后提用江长安,也代表皇禁司的真正主子是太后,这无疑让世族们放下了心。
由于太皇太后的庇佑,谢氏家族稳居世族之首,只要太后不倒台,世族便永远凌驾于寒门之上。新帝试图提拔寒门以对抗世族,然而手中却缺乏有效的工具,而这些工具又掌握在太后手中。
以卫氏为首的寒门是新帝最可靠的助手,丞相与皇禁司江长安之间的不和早已人尽皆知。卫琯是太后召见必到的养子,幼时甚至与中宫嫡出的太子司马蠡师出同门。
江长安已步入中年,当他站在佛寺前时,竟显出一种威严庄重的姿态。一名缇骑上前禀报:“大人,这两名婢子行迹十分可疑,她们都身怀武艺,但主人却在庙中消失了。”
江长安的目光顺着缇骑的话落在两名婢子身上。此刻,她们如同被押解一般跪在他面前,冷峻的目光盯着坞噽。江长安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婢女?”
坞噽回答:“我们是太守府上的婢女,但更准确地说是建康城琅琊王府上的婢女。我们只是跟随主人来此探亲。”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奴婢们随女公子来庙中为女公子的生母点长生灯,见官爷们来了就不放心女公子,却发现女公子不在庙中,一时情急直到后面有人来传话说女公子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只是官爷看见奴婢伙神情慌乱,奴婢们也担心官爷误会,这才来向大人禀报。”
江长安审视着坞噽的脸庞,见她神色平静,不似说谎。然而,缇骑却道:“大人,这两名婢女实在可疑。属下发现她们时,她们神色慌张。现在却说自家主子已回府,属下打听了一圈,只有她们的主子不见踪影。虽然需要时间排查离开的香客,但这两名婢女绝不能放过。”
江长安微微点头,语气转冷:“派人去太守府上询问清楚,免得人走丢了,责任落到我们头上。但若发现你们说谎,休怪我们无情。”
坞噽镇定自若,但手指却因紧攥而发白,她似乎在害怕,但又不仅仅是害怕,其中还夹杂着恨与怨。正当江长安准备进一步询问时,外面有名缇骑前来报告:“使尊,外面那口枯井中发现一具女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