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月光信笔》小江鹤

10、第十章心照不宣的星期一

　　那个周末，对江晚月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墨蓝色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书桌抽屉里，却仿佛拥有生命，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存在感。她几次忍不住拿出来，反复翻看那些熟悉的涂鸦和那些陌生的字句。每一次阅读，心潮都经历一次剧烈的起伏——为那些被珍藏的细节而感动，为他内心的挣扎而心疼，也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而紧张。

　　她设想了无数种周一见到温书墨的场景。他会质问她吗？会尴尬地躲避吗？还是会……鼓起勇气说些什么？

　　周一清晨，江晚月怀着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心情走进了教室。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牵引到了温书墨的座位上。

　　他已经到了，正低头看着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安静而柔和。一切如常，仿佛那个记录了他所有心事的笔记本从未消失。

　　然而，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与他抬起头的目光相撞时，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的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不易察觉的紧张，有小心翼翼的探寻，还有一种仿佛等待审判般的平静。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熟悉的红色。

　　只这一眼，江晚月就明白了。

　　他知道。他知道笔记本在她这里。他甚至可能……是故意让她发现的？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失序。

　　整个早读课，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气氛。没有交流，没有眼神接触，甚至连薄荷糖的仪式都暂时中断了。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却在沉默中蔓延，比以往任何一次互动都更加强烈。周围的同学依旧嬉笑打闹，但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却像是被隔离开来，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课间操时，人群涌动。江晚月故意磨蹭着，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她才站起身。就在她经过温书墨座位旁边时，一个极轻的、几乎要被脚步声淹没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放学后……画室见。”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江晚月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加快脚步走出了教室。

　　一整天，时间都像是被粘稠的糖浆裹挟着，缓慢地流逝。课堂上老师讲了什么，她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句“画室见”和书包里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占据。

　　终于熬到了放学。

　　同学们陆续离开。江晚月坐在座位上，等到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才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朝着画室走去。

　　画室和她记忆中一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夕阳透过巨大的窗户，将室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温书墨已经在那里了，他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曾经展示过她《静默的星野》的墙壁前，身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期待的气息。

　　最终，是温书墨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她抱在身前的书包上，声音干涩：“你……看了？”

　　“嗯。”江晚月轻声应道，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墨蓝色的笔记本，双手递还给他。

　　温书墨接过笔记本，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翻开，只是摩挲着封面，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他哑声说，“我……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看到这些……”

　　“为什么要道歉？”江晚月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认真，“谢谢你……把它们保存得这么好。”

　　温书墨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希冀的光。

　　“那些画，”晚月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心尖，“我画完就扔掉了，从来没想过，它们会被这样珍惜。”

　　她顿了顿，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继续说道：“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懦弱。运动会的时候，最后冲过终点线的你，比任何人都勇敢。”

　　夕阳的光晕在她眼中跳跃，像是落入了碎金。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她所有不经意都视若珍宝的男孩，心底那片星野，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温暖。

　　“温书墨，”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月亮飞船……它一直都知道W星球在哪里。只是……之前的信号，好像有点不太稳定。”

　　这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温书墨心中所有郁结的情绪。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现在的信号呢？”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期待。

　　江晚月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颗他周五早上给她的、浅蓝色的薄荷糖。糖纸在夕阳下反射着温柔的光。她当着他的面，轻轻剥开糖纸，将那颗清凉甜润的糖放进了嘴里。

　　然后，她抬起头，对他展露出一个比春日阳光还要明媚、比星河还要璀璨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温书墨也笑了起来，那笑容轻松而灿烂，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阴霾。他看着她含着糖微微鼓起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欢喜，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试图说出那些排练了无数遍的、华丽的词藻。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投射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画室里安静无声，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合奏着一曲名为“心照不宣”的乐章。

　　他们的故事，绕过了所有犹豫和猜疑的弯路，终于在这一刻，抵达了星光最亮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