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月光信笔》小江鹤

9、第九章无声的轰鸣

　　文化节的辉煌像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璀璨夺目，却终究会融入日常的星河。初一下学期的日子，在逐渐回暖的春风里，按部就班地向前流淌。玉兰花苞终于挣脱了毛茸茸的外衣，在枝头绽开出大朵大朵洁白的花，像一只只栖息的鸽子。

　　江晚月和温书墨之间的关系，也如同这春日的气候，稳定地升温，却始终隔着一层未曾捅破的薄纱。那场成功的演出像一剂强心针，给了晚月前所未有的自信。她在班里不再那么沉默，偶尔也会在小组讨论中发表自己的看法，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温书墨依旧是那个优秀的学习委员，只是他投向江晚月的目光，少了之前的躲闪和试探，多了几分坦然的温柔。薄荷糖的传递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有时甚至会伴随着一两句简短的、关于功课或趣事的交流。

　　一切都很好，平静而美好。

　　直到四月中旬，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五。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嬉笑着收拾书包，讨论着周末的计划。江晚月小心地将温书墨早上给她的那颗薄荷糖放进笔袋的夹层，然后开始整理桌肚里堆积的试卷和草稿纸。期中考试临近，各种复习资料多了起来。

　　她顺手抽出一本有些陌生的硬壳笔记本，墨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标签。她以为是哪个同学借给她参考的笔记忘了拿回去，便随手翻开。

　　只一眼，她的动作就僵住了。

　　笔记本的内页，贴满了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涂鸦——那些她曾经画在草稿纸上，又随手丢弃的星球、月亮、宇航员兔子……每一张都被小心地抚平，用透明的角贴固定在纸页上。在每一幅涂鸦的下面，都用清俊而熟悉的字迹，写着日期，有时还会附上一两句简短的话。

　　“X月X日，她今天画了土星，光环很漂亮。”
　　“X月X日，这只兔子好像有点不开心。”
　　“X月X日，运动会。她为我加油的声音，比星星还亮。”
　　“X月X日，墙报完成了。月亮飞船找到了它的W星球吗？”
　　“X月X日，下雪了。我真是个懦夫。”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页，一页，又一页。

　　时间从开学初一直到文艺汇演前后，记录着她那些不经意的创作，更记录着一个少年敏感、笨拙、充满犹疑和自我挣扎的心事。

　　江晚月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被抛向高空。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都在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她，和手里这本沉重得几乎拿不住的笔记本。

　　原来，他一直在默默收集她丢弃的“星球”。
　　原来，他经历了那么多她不知道的内心波澜。
　　原来，“懦夫”指的是他那一个月的退缩和冷淡。
　　原来，在她因为他的疏远而委屈难过时，他也在进行着同样痛苦的自我审判。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珍视到极致的震撼。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随手涂画的东西，会被一个人如此郑重地收藏，并与之对话。她也从未如此清晰地窥见过温书墨那温和外表下，如此丰富而细腻的内心。

　　“晚月，走吗？”同桌的声音将她从巨大的冲击中拉回现实。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塞进自己的书包最里层，拉上拉链，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啊……走，走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甚至不敢回头看温书墨的座位是否还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春风拂面，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满脑子都是笔记本里那些字句和图画。

　　她该怎么办？
　　把笔记本还给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还是……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看似平静的、只回荡着翻书声和悄悄话的午后，因为一本意外发现的笔记本，在她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无声却威力巨大的炸弹。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那些朦胧的好感，那些未曾言明的期待，都被这本日记赋予了沉重而真实的分量。

　　她摸了摸书包里那硬硬的轮廓，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

　　这个周末，注定无法平静。温书墨会发现笔记本不见了吗？他会猜到是她拿走了吗？她该如何面对他？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找不到答案。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名为“暧昧”的薄纱，被这本意外现世的日记，粗暴而彻底地掀开了。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之前那种心照不宣的平静里了。

　　周一，似乎变得格外遥远，而又令人隐隐不安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