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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砚台 ...

  •   林砚辞在雨巷深处的旧书店里蹲了整整一个下午,指尖反复摩挲着一本线装的《舆地广记》,纸页间浮着淡淡的霉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湿冷空气,竟奇异地撞开了心底尘封多年的缺口。不是乡愁那种泛滥的酸胀,是一种更细碎、更执拗的痒——像童年时趴在老院的青石板上,看墙根下的苔藓顺着砖缝爬,指尖沾了湿凉的绿,擦不净,也忘不掉。

      他的名字是祖父取的,林砚辞。砚是砚台的砚,辞是辞别的辞,祖父说,“砚藏山河,辞寄乡关,往后走得再远,砚底要有春山,心底要有故园”。那时他才七岁,攥着祖父磨墨的青石砚,只觉得这名字拗口又古板,远不如巷口孩童叫“狗蛋”“丫丫”来得痛快。直到十七岁那年,他背着半箱书、一方砚,踩着晨雾离开溪砚镇,才懂祖父话里的重量——有些告别,是为了谋生,却不是为了遗忘,而这名字,是祖父给的、拴着故乡的绳。

      溪砚镇是座被时光慢待的小镇,坐落在群山褶皱里,没有高铁,没有霓虹,甚至连像样的水泥路,都是他离开后才修起来的。镇口有一棵老樟树,树龄说不清,枝桠伸展着,像一双双温柔的手,接住每一个归人,也送走每一个游子。树干上刻满了细碎的名字,有孩童的涂鸦,有少年的誓言,还有游子临行前刻下的念想,林砚辞的名字在靠近树根的地方,和祖父的名字挨在一起,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旧清晰。

      他记得,祖父是溪砚镇最后一位制砚人。老院的东厢房,是祖父的砚坊,常年飘着墨香和青石的凉意。砚坊里没有现代化的工具,只有几柄磨得发亮的刻刀、一块光滑的磨石,还有一堆堆从深山里采来的青石。祖父制砚,不贪快,不逐利,一块砚台,往往要磨上数月。选材要挑雨后的青石,肌理细腻,含着水汽,这样磨出的砚台,研墨不滞,储墨不涸;雕刻要依着石纹,不刻意雕琢,却自有章法,或是刻上溪砚镇的山,或是刻上镇口的樟,或是只留一方空白,说是“留着给岁月添墨,给乡愁留痕”。

      林砚辞的童年,几乎是在砚坊里泡大的。清晨天不亮,祖父就坐在砚坊的竹椅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磨墨,青石砚在他手中转动,墨汁缓缓晕开,浓淡相宜,像极了溪砚镇的晨雾。他趴在一旁的小木桌上,要么看祖父刻砚,要么就拿着小石子在青石板上涂鸦,模仿祖父的样子,刻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说是“刻家乡的山”。祖父从不责备他胡闹,只是笑着摇头,伸手擦掉他鼻尖沾的墨渍,把他抱在腿上,指着砚台上的纹路说:“砚辞你看,这石纹里,有南山的松,有溪涧的水,有樟树叶的影子,刻砚不是刻石头,是把家乡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藏进时光里。”

      那时的溪砚镇,日子慢得像流水。白日里,镇民们扛着锄头下地,或是在溪边长椅上晒太阳,闲话家常;傍晚时分,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在小镇上空弥漫。林砚辞最爱跟着祖父去溪涧边挑青石,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还有几尾小鱼自在游动,岸边的芦苇长得茂密,风一吹,沙沙作响,像是在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挑完青石,祖父会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给她讲溪砚镇的故事——讲百年前,溪砚镇的制砚业鼎盛一时,青石砚台顺着溪水运出去,销往四面八方;讲抗战时期,镇民们把珍贵的砚台藏在深山里,躲过了战火;讲他年轻时,背着砚台,走南闯北,却终究放不下这方水土,回到了小镇,一辈子守着砚坊,守着家乡。

      溪涧的水,是林砚辞童年最清甜的记忆。夏天的时候,他和巷口的孩童们,光着脚丫踩在溪水里,摸鱼捉虾,打水仗,浑身湿透也不觉得累。累了,就躺在岸边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慢慢飘移,听着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还有祖父在砚坊里磨砚的沙沙声。那时的天,格外蓝,云格外白,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连时光,都带着温柔的暖意。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以为自己会像祖父一样,一辈子守着砚坊,守着溪砚镇,把家乡的模样,刻进一方方青石砚里。

      变故发生在他十五岁那年。祖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砚坊也渐渐冷清下来。曾经上门求砚的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镇民们惋惜的目光。祖父躺在病床上,依旧惦记着砚坊,时常拉着林砚辞的手,让他去砚坊看看,摸摸那些青石,练练刻刀。“砚辞,制砚是溪砚镇的根,是我们林家的根,不能断啊”,祖父的声音微弱,却带着执拗的坚定,“就算以后你走得远,也别忘了,这方青石砚,是家乡给你的底气,砚底有春山,走到哪里,都不算漂泊”。

      林砚辞那时不懂,只觉得祖父太过固执。时代在变,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谁还会用笨重的青石砚台?谁还会静下心来,花数月时间做一方砚?他看着日渐衰败的砚坊,看着祖父苍白的脸庞,心里既有心疼,也有一丝不甘——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去看看祖父口中“没有青山绿水,只有车水马龙”的城市,想摆脱这慢节奏的小镇,摆脱“制砚人的孙子”这个标签。

      祖父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去世前,他把林砚辞叫到床边,交给了他一方亲手制作的青石砚,砚台上刻着溪砚镇的全貌,南山、溪涧、老樟树,还有砚坊的竹椅,一笔一画,细腻入微,砚底刻着四个字:“砚辞归处”。“带着它,走吧”,祖父的手轻轻抚过砚台,也抚过林砚辞的头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但别忘了,累了,就回来,溪砚镇,永远是你的家,这方砚,永远是你的根”。

      祖父去世后,林砚辞在溪砚镇又待了两年。这两年里,他试着打理砚坊,试着像祖父一样制砚,可终究,还是没能静下心来。他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个离开小镇,去往大城市求学、谋生,心里的念想愈发强烈。十七岁那年的清晨,天还没亮,晨雾弥漫,林砚辞背着半箱书,揣着那方青石砚,悄悄离开了溪砚镇。他没有告诉镇里的人,也没有去祖父的坟前告别,他怕自己一回头,就舍不得走,就会一辈子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青山渐渐远去,溪砚镇的轮廓,最终消失在晨雾里。林砚辞攥着那方青石砚,指尖传来青石的凉,心底却像被掏空了一块,酸胀难忍。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是为了不辜负祖父的期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逃避,逃避祖父的嘱托,逃避家乡的羁绊,逃避那个“守着砚坊过一生”的宿命。

      大城市的日子,繁华却冰冷。林砚辞考上了名牌大学,学了设计,身边的人,个个光鲜亮丽,谈论的是时尚、是机遇、是名利,没有人知道溪砚镇,没有人知道青石砚,更没有人懂,他名字里“砚辞”二字的深意。他试着融入这座城市,学着穿西装、打领带,学着用电脑设计图纸,学着在酒局上逢场作戏,把那方青石砚,小心翼翼地藏在书桌的抽屉里,很少再拿出来。他以为,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就能彻底摆脱家乡的影子,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

      可乡愁,从来都不是你想摆脱,就能摆脱的。它藏在深夜的梦里,藏在不经意的瞬间——吃到一碗清淡的青菜,会想起祖母做的、带着柴火香的青菜粥;闻到雨后的泥土香,会想起溪涧边的青石,想起砚坊里的墨香;看到路边的樟树,会想起镇口的老樟树,想起树干上那些细碎的名字,想起祖父牵着他的手,在樟树下散步的模样。有好几次,深夜加班,他疲惫不堪,打开抽屉,拿出那方青石砚,指尖摩挲着砚台上的纹路,仿佛就能触摸到家乡的温度,就能感受到祖父的目光,心底的疲惫,也会稍稍缓解。

      工作几年后,林砚辞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他设计的作品,简约、时尚,备受追捧,可他自己,却越来越迷茫。他看着自己设计的那些冰冷的建筑、生硬的摆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烟火气,少了温度,少了像青石砚那样,藏着时光、藏着情怀的东西。他开始厌倦这座城市的喧嚣,厌倦无休止的竞争,厌倦那些戴着面具的交往,心底那个关于家乡、关于青石砚的念想,越来越强烈,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直到那个雨天,他在旧书店里,看到了那本《舆地广记》,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明信片,上面画着一座小小的古镇,有青山,有溪涧,有老樟树,和溪砚镇一模一样……

      入秋后的溪砚镇,总爱落些绵密的雨,雨丝细得像祖父当年磨砚时溅出的墨点,飘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层浅浅的湿意,也把砚坊里的墨香衬得愈发醇厚。林砚辞坐在砚坊的竹椅上,面前摆着一块刚采来的青石,石面还带着溪涧的潮气,指尖摸上去,凉丝丝的,像极了某个清晨,祖父递给他的那碗井水。

      他正对着青石发愣,院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有人在吗?请问这里是林砚辞先生的砚坊吗?”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点外地口音,却又透着几分怯生生的熟稔。林砚辞放下刻刀起身,开门时,见门外站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姑娘,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头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怀里紧紧抱着个木盒,像抱着什么珍宝。

      “我是林砚辞,你找我?”他侧身让姑娘进来,顺手递过一条干毛巾。姑娘接过毛巾,连声道谢,目光却忍不住往砚坊里瞟,落在那些青石和刻刀上时,眼睛亮了亮,“我叫苏念樟,‘念’是思念的念,‘樟’是樟树的樟。我……我是来求一方砚的,听镇上的阿婆说,您做的砚,能刻进家乡的模样。”

      林砚辞愣了愣,“念樟”这个名字,让他想起镇口的老樟树,想起那些刻在树干上的名字,心里莫名软了软。他引着苏念樟坐在砚坊的小凳上,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老家是溪砚镇的?”

      苏念樟捧着茶杯,指尖抵着杯壁,眼神飘向窗外的雨雾,声音轻了些,“不算老家,是我外婆的家。我从小跟着外婆在这儿长大,直到十岁才跟着爸妈去了南方。外婆最喜欢镇口的老樟树,说那树能护着镇子,护着我,所以给我取了‘念樟’这个名字。”

      她顿了顿,打开怀里的木盒,里面躺着一块小小的、磨得光滑的樟木牌,牌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念”字,边缘都被摸得发毛了。“这是我十岁那年,外婆带着我在老樟树下刻的,她说等我想她了,想溪砚镇了,就摸摸这木牌,像摸到了老樟树,摸到了家。”苏念樟的声音有点发涩,“去年外婆走了,我回来送她,才发现老樟树还在,可外婆不在了,溪砚镇也好像变了点样子,我就想求一方您的砚,把外婆,把老樟树,把小时候的样子,都刻进去,以后想了,就能拿出来看看。”

      林砚辞看着那块樟木牌,想起祖父去世时,自己攥着那方青石砚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酸胀。他拿起一块放在一旁的青石,递到苏念樟面前,“你看这块石,是前几天雨停后,我在溪涧上游采的,石纹里有细细的水痕,像老樟树的根,也像外婆牵着你的手,慢慢走在雨巷里的样子。我就用这块石给你做砚,好不好?”

      苏念樟点点头,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好,谢谢您。”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樟时常来砚坊待着,不吵不闹,要么坐在一旁看林砚辞刻砚,要么就帮着拂去青石上的灰尘,偶尔会说起小时候的事——说外婆早上会牵着她的手,去巷口买刚蒸好的米糕,米糕里夹着桂花,甜得能让人笑出声;说夏天的傍晚,外婆会搬着竹椅坐在老樟树下,给她扇着蒲扇,讲老樟树的故事,说树洞里住着守护小镇的精灵;说她离开那天,外婆把樟木牌塞到她手里,站在老樟树下,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还不肯走。

      林砚辞听着,手里的刻刀也慢了下来。苏念樟的故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的童年——照出了祖父牵着他的手挑青石,照出了砚坊里飘着的墨香,照出了他离开时,晨雾里祖父没说出口的牵挂。他刻砚的手法,也愈发温柔,顺着青石的纹路,一点点刻出老樟树的枝桠,刻出树下竹椅上坐着的老人,刻出老人身边,牵着她手的小姑娘,连小姑娘发梢上沾的桂花,都刻得细细的。

      砚台快做好的前一天,雨终于停了,夕阳透过窗棂,洒在砚坊里,给青石镀上了一层暖光。林砚辞拿着刻刀,在砚底细细刻着字,苏念樟凑过来,看见砚底刻着“樟下念旧,砚里藏乡”八个字,字体温润,像极了外婆的笔迹。

      “林先生,这字……”苏念樟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听你说,你外婆以前总教你写毛笔字,字就像这样,软软的,却有劲儿。”林砚辞放下刻刀,把砚台递到苏念樟手里,“你摸摸,这老樟树的枝桠,这竹椅的纹路,还有你外婆的样子,都在砚里。以后想外婆了,想溪砚镇了,就用这方砚研墨,写写字,就像外婆还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

      苏念樟接过砚台,指尖轻轻摩挲着砚台上的纹路,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青石砚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很快被青石吸了进去,像把思念,也藏进了砚里。“谢谢您,林先生,这方砚,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这就是我的家,是我外婆的样子。”

      第二天,苏念樟要走了,林砚辞送她到镇口的老樟树下。阳光正好,透过樟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苏念樟抱着那方青石砚,又摸了摸树干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念”字,转身对林砚辞说:“林先生,以后我会常回来的,回来看看老樟树,看看您的砚坊,也看看……外婆。”

      “好,溪砚镇永远欢迎你,砚坊也永远为你留着位置。”林砚辞笑着说,看着苏念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只是这一次,离开的人,心里装着满满的牵挂,也装着明确的归期。

      苏念樟走后,砚坊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可林砚辞总觉得,砚坊里多了点什么——多了点桂花的甜香,多了点老樟树的气息,多了点关于牵挂与思念的温度。他依旧每天早起去溪涧挑青石,依旧在砚坊里刻砚,只是偶尔,会在刻完一方砚后,坐在老樟树下,泡上一壶茶,看着来往的镇民,看着那些背着行囊归来的游子,心里格外踏实。

      冬天来的时候,溪砚镇下了一场小雪,雪不大,却把青山、老樟树都裹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林砚辞在砚坊里生了个小火炉,炉上煮着茶,茶香混着墨香,在屋里弥漫。他正对着一块青石琢磨着图案,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砚辞,在家吗?”

      林砚辞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是镇上的王伯,当年祖父还在的时候,王伯常来砚坊和祖父下棋,也常看着他在青石板上涂鸦,还总说他“刻砚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林老爷子”。

      “王伯,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快进来烤烤火。”林砚辞赶紧起身,把王伯扶进来,给王伯倒了杯热茶。

      王伯接过茶,喝了一口,目光扫过砚坊里的青石和刻刀,笑着点头,“好,好啊,这砚坊又活过来了,你祖父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我今天来,是想求你帮个忙,镇上打算在老樟树旁边,建一个小小的‘砚文化馆’,把溪砚镇的制砚故事、老砚台都摆进去,让来镇上的人,都知道咱们溪砚镇的砚,知道咱们溪砚镇的故事。我想着,你是咱们镇最后一个制砚人,又是林老爷子的孙子,这文化馆的砚台陈列,还有那些故事的整理,得靠你啊。”

      林砚辞愣了愣,随即笑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祖父当年总说,制砚是溪砚镇的根,不能断。以前他以为,守着砚坊,做好每一方砚,就是守住了根,可现在他才明白,守住根,不仅是守住手艺,更是守住故事,守住那些藏在砚里、藏在镇里的乡愁,让更多人知道溪砚镇,知道青石砚,知道“砚底有春山,心底有故园”的道理。

      “王伯,您放心,这事儿我肯定帮,而且要好好帮。”林砚辞握紧了手里的刻刀,眼神坚定,“咱们不仅要摆老砚台,还要摆新砚台,把这些年我做的、带着现代样子的砚也摆进去,让大家看看,咱们溪砚镇的制砚手艺,没断,还活了过来,还能长出新的样子。那些故事,我也会好好整理,把祖父的故事、镇上老制砚人的故事,还有像苏念樟那样,带着乡愁回来的人的故事,都写进去,让文化馆,变成咱们溪砚镇的‘乡愁仓库’。”

      王伯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林砚辞的肩膀,“好小子,不愧是林老爷子的孙子,有担当!有你在,咱们溪砚镇的根,就扎得更稳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砚辞更忙了,白天要做砚,晚上要整理制砚故事,还要去镇上和大家一起商量文化馆的陈列。镇里的人,也都主动过来帮忙,有的把家里藏着的老砚台捐出来,有的帮着打扫文化馆的屋子,有的则把自己知道的制砚故事,一点点讲给林砚辞听。巷口的张婶,还特意每天给林砚辞送刚做好的饭菜,笑着说:“砚辞,你为镇上做事,婶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给你做口热饭,你别累着。”

      看着镇民们忙碌的身影,听着那些熟悉的问候,林砚辞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在大城市的时候,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连邻居之间,都很少说话。可在溪砚镇,没有那么多的算计,没有那么多的冷漠,一句问候,一碗热饭,一个帮忙的举动,都透着浓浓的人情味,这才是家乡最珍贵的样子,是无论多少繁华,都替代不了的温暖。

      开春的时候,“溪砚文化馆”终于建好了。文化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溪砚镇的老照片、制砚手艺的步骤图,玻璃柜里,摆着祖父当年做的老砚台,摆着林砚辞做的新砚台,还有镇上居民捐出来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砚台。最里面的展台,摆着一方小小的青石砚,砚底刻着“樟下念旧,砚里藏乡”,旁边放着一块磨得光滑的樟木牌,那是苏念樟特意寄回来的,说要把樟木牌和砚台放在一起,让更多人知道,溪砚镇的砚里,藏着多少牵挂。

      开馆那天,镇上的人都来了,老的少的,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一样。王伯站在文化馆门口,拿着话筒,给大家讲溪砚镇的制砚历史,讲林砚辞守着砚坊、重振制砚手艺的故事。林砚辞站在一旁,看着镇民们脸上的笑容,看着那些驻足在砚台前,认真听故事的人,心里格外踏实。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先生!王伯!”林砚辞抬头,看见苏念樟背着帆布包,笑着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我特意赶回来参加开馆仪式,还带了点南方的桂花糕,给大家尝尝。”

      苏念樟打开包裹,桂花的甜香一下子弥漫开来,镇民们纷纷围过来,你一块我一块,吃得开心。苏念樟拉着林砚辞,走到那方刻着“樟下念旧,砚里藏乡”的砚台前,笑着说:“林先生,您看,好多人都在看这方砚,好多人都在听咱们溪砚镇的故事,外婆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林砚辞点点头,看向窗外——镇口的老樟树,抽出了新的枝芽,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双双温柔的手,守护着这座小镇,守护着这里的人,守护着藏在砚里的乡愁。他想起祖父留给自己的那方砚,砚底“砚辞归处”四个字,此刻在他心里,愈发清晰。

      原来,所谓归处,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当你想起它时,心里会涌起温暖;所谓故园,也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模样,而是它的根还在,它的故事还在,它的人情味还在,无论你走得再远,都能找到回来的路。

      林砚辞拿起一块刚做好的青石砚,放在文化馆的展台上,砚台上刻着新抽芽的樟树,刻着潺潺的溪涧,刻着热闹的小镇,砚底刻着八个字:“春山常在,故园永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砚台上,青石的温润与阳光的温暖交织在一起,像极了溪砚镇的日子,平淡,却满是希望与温暖。

      往后的日子,林砚辞依旧守着砚坊,做着砚,整理着溪砚镇的故事。偶尔,苏念樟会回来,带着外面的故事,也带着对家乡的牵挂;偶尔,会有陌生的游客,走进砚坊,走进文化馆,听他讲青石砚的故事,讲溪砚镇的故事,然后带着一方砚,带着满满的乡愁离开。

      林砚辞知道,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再离开溪砚镇了。不是因为被困住,而是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找到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守护着祖父的手艺,守护着溪砚镇的根,守护着那些藏在砚里、藏在镇里的乡愁,让每一个离开的人,都能带着“砚底春山”,让每一个归来的人,都能找到“心底故园”。

      暮色又一次降临,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在小镇上空弥漫。砚坊里,墨香依旧,刻刀滑动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孩童嬉笑声,混着溪涧流水的叮咚声,构成了一首温柔的歌,在溪砚镇的夜空里,慢慢流淌,永不消散。

      林砚辞坐在竹椅上,借着微光,继续刻着手里的砚台,砚台上的春山,愈发清晰,就像他心底的故园,永远鲜活,永远温暖,永远,都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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