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看海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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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卷着咸湿的凉意，穿过客栈院子里枯瘦的藤蔓，落在苏啸天的手背上。他怀里的人依旧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态，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像是被时光定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安静得仿佛只是坠入了一场无梦的睡眠。
苏啸天坐在礁石上，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却了温度，变得冰凉僵硬，可他依旧紧紧抱着，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叶枫桥苍白的脸颊，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抹带着笑意的唇角，每一寸都熟悉得刻进了骨髓。
“风桥，你看，日出又升起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目光落在远处海平面上那轮跃出的朝阳上。金色的光芒铺洒开来，将海面染成一片璀璨的金红，海浪带着微光轻轻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就像他们初到青岛那天看到的景象。可如今，身边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用带着星星的眸子去映照这漫天霞光了。
苏啸天低头，鼻尖蹭了蹭叶枫桥冰冷的发顶，熟悉的洗发水香味还残留在发丝间，却再也闻不到他身上淡淡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早已流干，眼眶红肿得厉害，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他想起叶枫桥曾说，喜欢这里安静的海，没有喧嚣，只有海浪和风声。那时候他还笑着答应，要陪他一直在这里，看遍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可他终究还是食言了，不是不想陪，而是命运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客栈的老夫妻发现他们一夜未归，沿着海边的小路寻了过来。看到礁石上相拥的两人，老太太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拉了拉老伴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上前打扰。老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默默离开了。他们见多了离别，却从未见过这样深沉的悲伤，仿佛连海风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直到正午的阳光变得灼热，苏啸天才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叶枫桥抱起。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仿佛怀里的人是易碎的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惊扰了他的沉睡。叶枫桥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手臂自然垂落，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还在回应着他的拥抱。
回到客栈，苏啸天把叶枫桥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上柔软的被子，又找来干净的毛巾，细细擦拭着他的脸颊和手脚。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擦过一处，就像是在与过去的时光告别，那些温柔的、甜蜜的、悲伤的回忆一一涌上心头，让他一次次红了眼眶。
他想起在高铁上，叶枫桥靠在他肩头熟睡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的发顶，眉眼舒展，像个安静的孩子；想起他们在海边散步，叶枫桥的脚步很慢，偶尔咳嗽几声，他停下脚步轻轻拍着他的背，两人沉默着，却能感受到彼此心底的温柔；想起叶枫桥说，能和他一起来看海，就不苦了，那时候他的眼里满是温柔，让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可如今，这些回忆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脏。他以为只要拼尽全力陪伴，就能让叶枫桥多留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也好。可命运终究太过残酷，把他最珍贵的东西硬生生从他身边夺走，连一丝缓冲的机会都不给。
苏啸天坐在床边，握着叶枫桥冰冷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像是他还能听见一样。“风桥，你还记得我们在出租屋的时候吗？那时候条件不好，冬天没有暖气，你总是手脚冰凉，我就把你的手揣进我的怀里，给你暖着。你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一起去看海，我一直记着这个承诺，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晚，持续的时间又这么短。”
“你还说，来生想再遇见你，想和我一起看海。风桥，我等你，不管来生要等多久，我都会找到你。到时候，我一定早点遇见你，好好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苦，再也不让你生病，我们一起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海，看一辈子的日出日落。”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没有你的日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以前，我努力工作，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想让你快点好起来。现在，你不在了，我所有的努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就这样守在床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眼里只有床上那个安静的人。客栈的老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都会送来温热的饭菜和水，可他从来不动，只是一味地守着叶枫桥，仿佛只要他不离开，叶枫桥就会醒过来一样。
直到第三天，苏啸天终于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海依旧蔚蓝，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远处的渔帆点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他的世界却早已天翻地覆。他知道，叶枫桥不会再醒过来了，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他打电话联系了殡仪馆，语气平静得不像他自己。挂了电话，他回到床边，再次握住叶枫桥的手，“风桥，我们该回家了。虽然这里的海很美，但我知道，你还是想回到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等处理好一切，我就来陪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办理后事的日子里，苏啸天表现得异常冷静，接待前来吊唁的朋友，处理各种琐碎的事情，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任务。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墙上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里的叶枫桥笑得温柔，他的手臂揽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脸上都满是幸福。
那是他们出发去青岛前拍的，叶枫桥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里的光芒却异常明亮。他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旅行，一定要拍张照片留作纪念。没想到，这张照片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的合影。
苏啸天把照片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他蜷缩在沙发上，像个迷路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满是无尽的悲伤与思念。他想起叶枫桥生前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生病时痛苦的样子，想起他看海时眼里的惊艳与安宁，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谢谢你，陪我来看海”。
所有的回忆都像是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岛上，叶枫桥站在海边，朝着他微笑，招手让他过去。他快步跑过去，想要抱住他，可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叶枫桥的身影却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海风中。
“风桥！风桥！”他大喊着醒来，冷汗浸湿了衣衫，心脏狂跳不止。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墙上的照片依旧挂着，照片里的人笑得温柔，却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了。
自那以后，苏啸天变得沉默寡言，他辞掉了工作，每天都待在房子里，不愿意出门。房子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叶枫桥离开时的样子，他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他常用的杯子还放在茶几上，书桌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书，仿佛他只是出去散步了，随时都会回来。
他常常坐在叶枫桥喜欢坐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他用过的杯子，一遍遍地看着他们的合影，嘴里喃喃地说着话，像是在和叶枫桥聊天。有时候，他会去厨房，学着叶枫桥的样子做饭，虽然做得不好吃，甚至常常煮糊，但他还是坚持做，因为那是叶枫桥喜欢的味道。
朋友们都很担心他，经常来看他，劝他出去走走，重新开始生活。可他每次都只是摇摇头，说：“我等他回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房子里的东西渐渐蒙上了一层灰尘，可苏啸天依旧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守着他对叶枫桥的承诺。他的头发渐渐变白，脸上也爬上了皱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可他眼里的思念却从未减少过一分。
有一天，苏啸天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叶枫桥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那是一个很旧的本子，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记录着叶枫桥从生病开始的点点滴滴。
“今天又咳嗽了，咳得很厉害，我不想让啸天担心，所以假装没事。他为了我，已经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操心了。”
“啸天说，等我好一点，就带我去看海。我真的很期待，我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想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好害怕，害怕离开啸天，害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健康地遇见他，陪他一辈子。”
“明天就要去青岛了，我真的很开心。啸天为了这次旅行，准备了很久，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放心。我想告诉他，能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哪怕生命很短暂。”
“小岛上的海真的很美，安静又温柔，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啸天，谢谢你陪我来看海，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伤心。”
看着笔记本上熟悉的字迹，苏啸天的眼泪再次决堤。他没想到，叶枫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情，却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假装坚强。他想起叶枫桥在小岛上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最后那抹温柔的笑容，心里的疼愈发剧烈。
他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叶枫桥的温度。“风桥，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等我完成我们的约定，就来陪你。”
从那以后，苏啸天开始出门了。他背着背包，带着那个笔记本，走遍了全国各地的海边。海南的海热情似火，大连的海辽阔壮观，厦门的海温柔浪漫……每到一处，他都会拍一张照片，写下一段文字，像是在和叶枫桥分享他看到的风景。
“风桥，这里的海很美，比小岛上的海还要热闹。你看，沙滩上有很多人在玩耍，孩子们在堆沙堡，情侣们在散步，真的很幸福。”
“风桥，今天我看到了日出，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真的很壮观。如果你来，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风桥，我又想起了你，想起我们在青岛看海的日子。那时候的你，笑得那么开心，我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
他就这样，一边旅行，一边思念，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海边，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写了一段又一段文字。他的脚步遍布了全国的海岸线，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思念。
五年后，苏啸天回到了那个小岛上。他依旧背着背包，手里拿着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笔记本，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眼神却异常平静。
他找到了当年他们住过的客栈，老夫妻还在，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回来了？”老太太问道。
苏啸天点了点头，笑了笑，“我回来了，想再看看这里的海。”
他还是住在当年的那个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蔚蓝的海面。晚上，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海浪的声响，就像当年一样。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了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风桥，我来看你了。这五年，我走遍了全国的海，看到了很多美丽的风景，我把它们都记了下来，想告诉你。现在，我累了，想停下来了。我遵守了我的承诺，好好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来陪你了。”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走到海边。夜色下的海格外安静，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温柔的声响。他脱掉鞋子，踩在温热的细沙上，一步步走向大海。海水漫过了他的脚踝，小腿，大腿，渐渐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想起了叶枫桥最后说的那句话：“苏啸天，谢谢你，陪我来看海。”
“风桥，我来了，我来陪你看海了，一辈子。”
海浪轻轻拥抱着他，将他的身影淹没在蔚蓝的海水中。远处的渔火依旧明亮，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海边的风依旧温柔，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这里等待，再也没有人会在这里诉说思念。
第二天清晨，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照亮了整个海湾。沙滩上，只留下一本被风吹开的笔记本，上面的字迹被海水打湿，渐渐模糊，就像那些曾经的温柔与思念，最终都消散在了海风里。
海依旧平静，潮起潮落，日出日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在这片安静的海边，永远留下了两个人的故事，一段关于爱与思念，离别与守候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看海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