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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泪之城——理性之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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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与刺耳的警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已被攻破的窃泪者据点内弥漫。
卢木越抱着那只承载着许洛伊意识的兔子玩偶,消失在狭窄维修通道的黑暗深处,身后是机器人冰冷的扫描射线与越来越近的金属脚步声。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不同于普通守卫的、更加迅捷幽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了战场。
他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目标明确——直指昏迷不醒的季闻晏。
其中一人迅速检测了季闻晏的生命体征,对着领头的做了一个“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的手势。
领头者点头,两名身影立刻上前,用一种特制的、散发着微弱能量屏障的担架,极其小心地将季闻晏抬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们无视了正在搜索卢木越的机器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一条预设的、避开所有主要监控的路径,迅速撤离了这片区域。
当季闻晏从深沉的昏迷中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唤醒时,他发现自己已不在那阴暗破败的据点里。
身下是柔软而支撑力绝佳的床,触感冰凉丝滑,像是某种高级合成材料。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甜腻的香气或陈腐的霉味,而是一种绝对洁净的、近乎真空的无味状态,仿佛所有的分子都被严格筛选过。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粹的白色——白色的弧形穹顶,散发着柔和而均匀的光线,白色的墙壁光滑如镜,看不到任何接缝,整个空间简洁、空旷、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是一个极度理性的实验室或……囚笼。
他试图移动,却发现身体依旧虚弱无力,那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后遗症如同附骨之疽,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作痛。
他勉强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没有明显的门,仿佛一个完全密封的蛋壳。
就在这时,对面光滑的墙壁如同水波般无声地漾开一道缺口,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精致得如同人偶,银白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冰蓝色的眼瞳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两颗镶嵌在完美面孔上的琉璃。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纯白制服,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冰冷空间的延伸,是这“绝对理性”的化身。
季闻晏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座无泪之城的主宰,所谓的“缔造者”。
年轻男子的目光落在季闻晏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审视,更像是一个科学家在观察一个罕见的、值得研究的样本。
“你醒了。”
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却又带着生物特有的质感,
“你的精神波动很奇特,在情感荒漠中,像一颗剧烈燃烧却即将熄灭的恒星。”
季闻晏没有回答,只是暗暗调整着呼吸,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被带到了这里,意味着据点暴露,队友们……凶多吉少。
“你在评估局势,思考同伴的安危,以及我的意图。”
缔造者,再次开口,直接点破了季闻晏的心思,他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
“不必浪费精力。他们之中,有人逃脱,有人被捕获,数据已经录入档案。至于你,样本‘季’,你是特别的,我想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季闻晏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既不会过于靠近引发警惕,又能清晰观察的距离。
“这座城市,是我的作品。”
缔造者抬起手,随意地在空中一挥,周围纯白的墙壁瞬间变成了透明的全景屏幕,显示着无泪之城各个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行人标准的微笑,机器人规律的巡逻,一切井然有序,死气沉沉。
“我剔除了不稳定因素,创造了永恒的平和。悲伤、愤怒、恐惧……这些冗余的、低效的情感,是文明的毒药。”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自豪,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为是真理的事实。
“但你,”
缔造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季闻晏苍白的脸上,那双冰蓝的眼眸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兴趣的光芒?
“你的精神结构,能够承载、甚至主动吸引、解析这些毒药。你在那污秽的据点里,读取了那些情感残渣,甚至试图触碰净化学院的核心……这很有趣。”
季闻晏强忍着头部传来的阵阵抽痛,声音沙哑地开口:“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了……研究?”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嘲讽,
“真是荣幸,能被一个连自己情绪都阉割了的‘神’如此看重。”
“研究,是过程之一。”
缔造者微微偏头对这讽刺置若罔闻,动作精准得像机械,
“更重要的是,验证,验证绝对理性是否能够兼容,甚至利用你这种……高度敏感与承载力的异常个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在这座禁止悲伤的城市里,你却由内而外散发着……哀的本质。”
他用了和卢木越记录中相似的词汇。
季闻晏心中凛然,对方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看来你翻垃圾桶翻得很仔细,”他冷冷道,“连我们内部的代号都一清二楚。”
“数据收集是分析的基础。”
缔造者坦然承认,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
“跟我来。”
缔造者转身,那道无形的门再次出现。“让你看看,维持这永恒平和的基石,也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季闻晏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跟在缔造者身后,走出了那个纯白的房间。
外面是一条同样洁白无瑕、光线柔和的漫长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沉能量构成的漩涡门。
缔造者毫无阻碍地踏入,季闻晏略一迟疑,也跟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带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精神冲击!
这是一个无比宏伟的地下殿堂,穹顶高耸入黑暗,看不到顶端。
殿堂的中心,并非什么华丽的王座,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由无数苍白扭曲的透明能量体构成的漩涡!
那些能量体依稀能看出人形的轮廓,它们无声地哀嚎、挣扎,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撕扯、研磨,最终化作最精纯的、散发着绝望与悲伤能量的流光,如同百川归海,汇入漩涡底部。
而在那恐怖漩涡的正上方,悬浮着一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晶体。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银灰色,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理”与“序”。
它缓缓自转着,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场,镇压着下方的痛苦漩涡,并将那些汇入的悲伤能量转化为维持整个城市运转的、冰冷的理性力量!
理性之石!情感熔炉!
季闻晏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他几乎能听到那无数灵魂被碾碎时发出的、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悲鸣!这种庞大、纯粹、系统化的残酷,远超他之前感知到的任何个体悲伤。
他的大脑像是被无数冰针刺穿,喉头涌上强烈的腥甜味,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咳出血来。
“很壮观,不是吗?”
缔造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毫无感情,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所有的混乱、痛苦、低效,在这里被转化为秩序与平和所需的能量。这就是哀悼之核的真相——它并非一个物体,而是这个过程本身,是这座城市被抽离的、不断被循环利用的悲伤本源。”
他转向季闻晏,冰蓝色的眼眸映照着下方那冰冷与痛苦交织的诡异光芒。
“而你,样本‘季’,你能感受到它们,对吗?你能听到它们的哭泣。告诉我,在这种绝对理性的力量面前,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共情与哀伤,又算得了什么?”
季闻晏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痛苦,抬起眼,直视着缔造者那双非人的眼睛。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强忍痛苦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曾动摇的坚定:
“这……不是理性……这是……最极致的……疯狂。”
他看着那被不断研磨的情感漩涡,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创造的……不是平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顺便问一句,你付给过下面那些供应商吗?”
缔造者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思考”的神情。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巨大的理性之石。
“或许吧。但在这里,我的疯狂,即是规则。而你,将是验证这规则是否完美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必须离开。
然而,这念头刚起,缔造者仿佛就洞悉了他的意图。
年轻的主宰并未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只是那毫无感情的目光,让季闻晏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的挣扎都在对方的预料和计算之中。
“带他回去。”缔造者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说道。
话音刚落,两名与之前带走季闻晏时同样装束、气息冰冷的白衣守卫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一左一右无声地靠近。
他们没有使用暴力,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和身上散发出的、与这殿堂同源的能量波动,让虚弱的季闻晏根本生不出有效的反抗念头。
他被半扶半“请”地带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下核心。
在踏出那能量漩涡门的瞬间,外界相对平和的精神压力让季闻晏几乎虚脱,他踉跄一步,全靠那两名守卫架住才没有软倒在地。
“轻点,”
他低声道,声音带着忍痛的沙哑,
“我可是你们老板珍贵的最后一块拼图,摔坏了你们赔不起。”
他说话时,目光却瞥向缔造者,带着明显的挑衅。
缔造者看着他被带走,直到季闻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指尖,仿佛在记录什么。
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流转而过,如同冰川下涌动的暗流。
他没有被带回最初那个纯白的观察室,而是被带入了一个同样简洁,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的房间。
房间里有床,有桌椅,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能看到外面城市景象的窗口——只是那窗口是单向的,并且外面依旧是那片虚假的、永恒的平和。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锁定。
能量屏障微弱的光芒在门框边缘一闪而逝。
季闻晏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到房间内配备的、光洁如新的金属洗手池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他无法再压制,暗红色的血液混着唾液溅落在雪白的池壁上,触目惊心。
他双手死死抓住池壁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咳嗽和脱力而剧烈颤抖,额头上沁出大量虚汗,浸湿了额前墨色的长发。
过了许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如鬼、唇边染血、眼神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光的自己,缓缓用冷水拍打了一下脸颊。
冷静。必须冷静。
缔造者对他感兴趣,这意味着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处境可能比死亡更可怕——他成了对方实验盘上的观察样本。
队友们情况不明,卢木越和洛伊生死未卜,无恙、齐哥、段音潜入王宫后杳无音信……
他走到那张冰冷的床边坐下,强迫自己忽略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开始梳理已知信息。
理性之石,情感熔炉,哀悼之核并非实体,而是那个将悲伤转化为冰冷能量的过程。
那么,任务要求“寻回哀悼之核,重启城市心跳”,意味着他们要打破这个循环,释放被镇压和利用的悲伤,让情感重新归于每个个体,让城市恢复真正的、“活着的”状态。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核心区域有缔造者本人坐镇,有强大的能量场和守卫。
他们团队如今四分五裂,他自己身陷囹圄,状态糟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单向的窗户上,看着下面那些如同精密零件般移动的市民。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
但就在这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点亮了他的思绪——是那张在窃泪者据点找到的、被撕毁的画像背后的字迹。
【我想哭。】
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绝望呼喊。
那是一种……共鸣的引信。
缔造者能够镇压具象化的悲伤能量,能够抹杀个体流露的情感,但他无法彻底根除每一个灵魂深处、在最私密角落悄然萌生的那一丝“想哭”的念头。
这种最原始、最微小的情感火星,遍布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存在于每一个被压抑的市民心底深处。
它们微弱,分散,无法被情感熔炉直接抽取,却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跳尚未完全停止的证明!
季闻晏猛地抬起头,深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他的精神感知能力在这里是双刃剑,容易引火烧身,但或许……也是唯一能与那些分散的火星产生共鸣的桥梁。
他无法像缔造者那样操控庞大的能量,但他可以尝试……去倾听,去串联那些微弱的、被禁止的渴望。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次主动放开精神感知,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彻底精神崩溃。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一丝曙光。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不再去抵抗那无处不在的、来自情感熔炉的背景噪音,而是尝试将自身的精神频率调整到更细微、更底层的地步——不是去触碰那些已被收集、被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