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35、心跳还是那么快

　　何俞逢几乎是数着秒针度过了周六上午的时光。不到九点半，他就已经站在了市图书馆气派的大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整理一下自己特意换上的新卫衣领子，又对着手机黑屏反复确认自己的发型有没有乱。明明只是来图书馆看书，他却紧张得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终身大事的面试。

　　九点五十分，就在何俞逢第N次抬头张望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街角。

　　陈诩依旧是那副样子，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外套，单肩背着那个看起来没什么重量的书包，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件日常任务。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何俞逢的心脏立刻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他赶紧站直身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帅气的笑容。

　　陈诩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明显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和新衣服上停留了半秒，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来了。”

　　“嗯！刚到！”何俞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带上了几分雀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诩身边，一起走进图书馆。

　　周末的图书馆人不少，但依旧保持着安静肃穆的氛围。陈诩显然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自然科学阅览区的新书展架。何俞逢对物理竞赛题集没什么兴趣，他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书架间扫过，最后随手抽了本计算机算法相关的书，找了个靠近陈诩的位置坐下。

　　陈诩已经找到了那套新到的《物理竞赛专题精讲与高阶思维拓展》，厚厚的上下两册。他拿着书在何俞逢对面坐下，翻开上册，很快就沉浸了进去。

　　何俞逢装模作样地看了几页自己的书，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陈诩。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陈诩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看书时很安静，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和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时留下的沙沙声。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何俞逢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他想起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陈诩时，那种被瞬间击中的感觉；想起后来死缠烂打却一次次碰壁的挫败；想起除夕夜那个冲动的吻和随之而来的冷战与疏离；也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陈诩身上那些细微却真实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贪心了。最初只是觉得这个人特别，想靠近；后来是明确地喜欢，想要得到回应；而现在，他不仅仅满足于陈诩偶尔的默许和靠近，他想要更多，想要陈诩那双清冷的眼睛里，能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并且……只映出他的影子。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陈诩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他放下笔，微微蹙起眉，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停留在书页的某一处，陷入了沉思。

　　何俞逢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有哪里卡住了？”

　　陈诩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关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书往何俞逢这边稍微推了推，指着一段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复杂推导。

　　“这个近似处理的条件，感觉有点问题。”陈诩的声音很轻，带着思考时的凝肃。

　　何俞逢凑过去看。那些复杂的波函数和势垒模型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但他能看懂旁边的文字说明和结论。他仔细看了看陈诩指出的地方，又对比了一下前后的逻辑。

　　“是不是这里？”何俞逢用手指点了点推导过程中的一个等号，“这个等式成立的前提，好像默认了某个参数远大于1，但前面并没有明确给出这个条件？”

　　陈诩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凝神思索了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嗯。应该是省略了说明，默认了这个条件。”他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补充上了这个隐含条件，整个推导过程立刻变得严谨通畅。

　　“谢了。”陈诩放下笔，看向何俞逢，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赞赏？的情绪。

　　何俞逢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花怒放，感觉自己简直牛逼坏了！他居然能在物理问题上给陈诩提供思路！虽然可能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这也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嘿嘿，小意思。”何俞逢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主要还是你基础扎实，一点就透。”

　　陈诩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但何俞逢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融洽了几分。

　　时间在安静的阅读和偶尔的低语中悄然流逝。快到中午时，陈诩合上了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看完了？”何俞逢立刻问。

　　“上册看完了。”陈诩活动了一下脖颈，“有些题目设置得不错。”

　　“那……去吃饭？”何俞逢试探着问，“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清淡，你应该喜欢。”

　　陈诩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出去吃饭的麻烦和饥饿感。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何俞逢心里又是一阵窃喜。今天的惊喜实在太多了！

　　那家粤菜馆环境雅致，菜品也确实精致可口。何俞逢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又特意嘱咐少油少盐。吃饭的时候，他依旧习惯性地把好吃的往陈诩碗里夹，陈诩这次连停顿都没有，很自然地接受了。

　　“下午还回图书馆吗？”何俞逢一边剥着虾，一边问道。

　　陈诩摇了摇头：“不了。下册下次再来。”

　　“那……接下来干嘛？”何俞逢心里打着小算盘，“时间还早，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或者……”

　　“回家。”陈诩打断了他的幻想，语气没什么商量余地。

　　何俞逢虽然有点失望，但也知道能让陈诩在外面待一上午已经是极限了。他识趣地没再提其他建议，只是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陈诩放下筷子，“地铁很方便。”

　　“反正我也顺路。”何俞逢坚持。

　　陈诩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

　　两人吃完饭，沿着林荫道往地铁站走。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热度，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俞逢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从刚才看的书聊到最近的游戏，又说到下周的篮球赛。

　　陈诩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字。他的步伐比平时稍慢，似乎也有些享受这午后的悠闲。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两人停下等待。

　　何俞逢侧头看着陈诩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心里那股躁动的情感又开始不安分地涌动。他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陈诩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背。

　　只是指尖极其短暂地一触。

　　陈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

　　何俞逢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暗骂自己冲动。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车流声、人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何俞逢看着陈诩那双清澈的、此刻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诱人的脸，一种强烈的、想要不管不顾靠近的欲望攫住了他。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陈诩淡色的、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那个除夕夜晚，短暂触碰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试探性地，向陈诩靠近了一点点。

　　陈诩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何俞逢，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紧张，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身影。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长睫微微颤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

　　何俞逢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能感受到陈诩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书卷气息的味道。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就在何俞逢的唇即将再次触碰到那抹微凉时——

　　“嘀——！！”

　　一声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毫无预兆地在身后炸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这暧昧凝滞的空气！

　　陈诩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再也不复平时的冷静。

　　何俞逢也被那喇叭声吓了一跳，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懊恼。他看着陈诩那副明显受到惊吓、想要逃离的样子，赶紧解释道：“对、对不起，我……”

　　陈诩却不再看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绿灯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过了马路，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何俞逢站在原地，看着陈诩仓促离开的背影，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晚了一步……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尴尬而沉默的气氛。陈诩始终低着头，步伐很快，仿佛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同行。何俞逢跟在他身边，几次想开口，都被他那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堵了回去。

　　一直走到陈诩家小区门口，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陈诩停下脚步，依旧没有看何俞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到了。”

　　何俞逢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又吓到他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亲近感，恐怕又要倒退。

　　“陈诩，”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陈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何俞逢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涩。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陈诩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尴尬的气氛，快步走进了小区，一次也没有回头。

　　何俞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宇之间，无力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感觉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陈诩手背时，那转瞬即逝的、微凉的触感。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他闭上眼，心里充满了懊悔和不甘。

　　这一次，是他太心急了。

　　而另一边，陈诩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他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脸颊烫得惊人。

　　刚才那一刻……何俞逢靠近的那一刻……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那种强烈的、陌生的、带着恐慌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仿佛还萦绕着那个未完成的吻的阴影。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驱赶出去。

　　好烦。

　　明明呼吸已经平复好了。

　　但是……

　　为什么……心跳还是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