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37、一个月而已

　　初夏的微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悄然弥漫在校园里。距离期末还有一个多月，空气里却已经提前染上了几分离别的躁动与不舍，尤其是对于即将升入高三、面临分班的学生们而言。课间时分，讨论未来去向和分班意向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何俞逢最近有点烦。不是因为快要期末考试，也不是因为可能到来的分班，而是因为陈诩。

　　自从那天晚上在巷子里，陈诩默许他牵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陈诩似乎真的在尝试接受他的靠近，虽然依旧话不多，表情也少，但那种无形的屏障确实薄了很多。何俞逢可以更自然地坐在他身边，可以偶尔碰碰他的手背或肩膀，甚至可以和他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歌而不会被推开。

　　这一切都让何俞逢如同置身云端，每天都过得飘飘然。

　　但烦心的是，陈诩即将以省队成员的身份，参加为期近一个月的物理竞赛暑期集训，地点在邻省的大学城。这意味着，从七月初到七月底，整整一个月，他见不到陈诩。

　　一想到要有整整一个月看不到这张冷淡又勾人的脸，听不到他那清冷的声音，感受不到他就在自己身边的气息，何俞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大块。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也去报个那个大学的什么暑期课程，哪怕只是去蹭个宿舍住……

　　这天下午自习课，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何俞逢正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大学的暑期项目页面发呆，眉头拧成了疙瘩。

　　旁边的陈诩似乎做完了一套题，放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明显在走神的何俞逢，目光在他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

　　过了一会儿，就在何俞逢准备关掉页面，继续跟数学题死磕的时候，陈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你生日多久？”

　　“啊？”何俞逢猛地回过神，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诩。

　　陈诩……在问他生日？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诩居然会主动问起这种带着明显私人关怀色彩的问题？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何俞逢脑中炸开，他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声音都带着点颤抖：“七、七月十六！怎么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干嘛要反问“怎么了”？万一陈诩只是随口一问呢？

　　陈诩听了他的回答，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拿起笔，淡淡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就这？

　　何俞逢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抓，痒得不行。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和好奇：“你问这个干嘛？是不是……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陈诩笔尖一顿，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你很吵”的意味，没说话，又转回头去。

　　但何俞逢分明看到，他那白皙的耳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漫上了一层绯色。

　　有戏！绝对有戏！

　　何俞逢心里乐开了花，感觉自己像是揣了个快要爆炸的开心果。他不再追问，怕把这只好不容易主动伸出触角的小猫又吓回去，只是一个人在旁边傻乐，连带着看那些枯燥的数学公式都顺眼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何俞逢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陈诩问他生日这件事，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他甚至开始暗搓搓地期待，陈诩会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以陈诩那种怕麻烦又追求实用的性格，会不会送他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或者一支新的钢笔？虽然想想有点搞笑，但只要是陈诩送的，哪怕是一张写着“生日快乐”的草稿纸，他都能裱起来供着！

　　时间在期待与不舍的矛盾心情中滑向六月末。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日益浓厚，连何俞逢都不得不暂时收起旖旎心思，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

　　这天晚上，何俞逢又在家里对着物理错题本发愁。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诩发来的消息。自从关系缓和后，陈诩偶尔也会主动给他发信息，虽然大多是关于学习或者极其简短的告知。

　　【这道题，你的解法有问题。】

　　下面附了一张图片，是他白天问陈诩的一道电磁学难题的草稿，陈诩用红笔在某个步骤上画了个圈。

　　何俞逢赶紧点开图片放大看，果然发现自己在一个符号上搞错了正负号，导致后面全盘皆输。

　　【我去！还真是！谢了诩哥！差点就被带到沟里去了！】何俞逢飞快地回复。

　　陈诩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发来一条：

　　【嗯。早点休息。】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何俞逢心里暖烘烘的。他抱着手机，看着那四个字傻笑了半天，才回复：

　　【你也是！别熬太晚！（猫猫盖被.jpg）】

　　陈诩没再回复。但何俞逢知道，他看到了。

　　这种平淡日常里透露出的点滴关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何俞逢感到踏实和幸福。

　　期末考试终于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了。走出考场，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唉声叹气，空气中弥漫着解放与迷茫交织的复杂气息。

　　何俞逢考得还行，发挥正常。他交完卷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想去隔壁考场找陈诩。刚跑到走廊，就看到陈诩已经背着书包，慢吞吞地从那边走了过来。

　　“考完了？感觉怎么样？”何俞逢几步迎上去，语气急切。他知道陈诩不在乎成绩，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还行。”陈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随堂小测。

　　“那就好！”何俞逢松了口气，和他并肩往楼下走，“总算考完了！今晚出去放松一下？我请客！”

　　陈诩摇了摇头：“不了。收拾东西。”

　　他指的是为即将到来的集训做准备。

　　何俞逢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了几分。是啊，考完试，就意味着陈诩很快就要走了。

　　两人走到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上。夏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庆祝着考试的结束和假期的开始。

　　何俞逢看着身边陈诩平静的侧脸，那股强烈的不舍再次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趁着周围没人注意，飞快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陈诩的手腕，一触即分。

　　陈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侧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却没有恼怒。

　　何俞逢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恳求：“你……集训的时候，会想我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矫情，太幼稚，根本不符合他平时的人设！他紧张地看着陈诩，生怕从他脸上看到嫌弃或者无语的表情。

　　陈诩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对上何俞逢紧张又期待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粉。

　　他没有回答。

　　但也没有否认。

　　只是抿紧了嘴唇，加快了脚步，像是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适从的问题和眼前这个过于直白的人。

　　何俞逢看着他那副明显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失落瞬间被巨大的甜蜜冲散。他快走几步追上陈诩，不再追问，只是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知道，对于陈诩这种性格，能露出这样的反应，已经是一种极限了。

　　走到岔路口，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尴尬，但依旧弥漫着一种黏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你……什么时候走？”何俞逢问。

　　“下周一。”陈诩回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下周一……那就是三天后。

　　何俞逢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感觉更加不舍了。

　　“我送你？”他试探着问。

　　“不用。”陈诩拒绝得很干脆，“有统一安排。”

　　“……好吧。”何俞逢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这是规定。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那……”何俞逢看着陈诩，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集训加油。照顾好自己。”

　　陈诩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还有……”何俞逢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陈诩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记得想我。”

　　陈诩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走进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何俞逢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仓促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他知道，这个夏天，注定会因为思念而变得格外漫长。

　　但同时，他也无比确信，有些东西，已经在他和陈诩之间，深深地扎下了根，再也无法轻易拔除。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和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明媚阳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坚定而温柔的弧度。

　　没关系，他等得起。

　　一个月而已。

　　等陈诩回来，他们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