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42、不想一个人

　　手机屏幕暗下去没多久，又重新亮起。何俞逢几乎是秒回：

　　【遵命！马上到！二十分钟！】后面跟着一个撒欢奔跑的小狗表情。

　　陈诩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表情，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点点。他撑着墙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后背和手臂的钝痛让他微微蹙眉。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映照着寂静的庭院。

　　他不能让何俞逢敲门。父亲虽然大概率是回主卧睡了，但酒精作用下的人行为难以预测，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让何俞逢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场面。

　　他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到了发消息，别敲门。】

　　何俞逢的回复很快弹出来，带着一丝疑惑：【？为啥？】

　　陈诩指尖顿了顿，回复了一个模糊的理由：【不方便。】

　　何俞逢虽然不解，但他对陈诩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顺从，也没多想，只当是陈诩那种怕麻烦、不喜欢被打扰的性格使然，立刻回道：【OK！明白！】

　　放下手机，陈诩慢慢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凉的水珠暂时驱散了一些心头的滞闷和身体的不适。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领，试图掩盖掉所有不正常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客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电视已经被他关掉，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和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格外疲惫。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父亲那些刻薄的话语和粗暴的动作，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负面情绪吞没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我到楼下了！】

　　陈诩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急，牵扯到后背的伤，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强忍着疼痛，快步走到玄关，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打开了门锁，然后闪身站在门后。

　　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何俞逢的信息：【上来啦！】

　　陈诩屏住呼吸，听着楼道里传来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

　　何俞逢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做贼似的兴奋和小心翼翼，看到站在门后的陈诩，他立刻咧嘴一笑，闪身挤了进来，然后迅速而轻巧地把门关上，反锁。

　　“搞这么神秘……”何俞逢压低声音，笑着看向陈诩，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了陈诩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担忧取代，伸手就想探陈诩的额头。

　　陈诩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动作有些生硬。“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有点累。”

　　何俞逢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躲闪的样子和疲惫的神情，心里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放下手，把手里提着的精致甜品盒举到陈诩面前，试图转移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喏，你上次说好吃的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谢谢。”陈诩接过袋子，指尖不可避免地和何俞逢的碰到一起，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

　　“跟我还客气啥。”何俞逢笑嘻嘻地，很自然地揽住陈诩的肩膀，带着他往客厅走，“快尝尝，看味道变没变。”

　　陈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尤其是何俞逢的手碰到他肩膀和后背连接处时，那里传来的闷痛让他险些闷哼出声。他强忍着，没有推开何俞逢，任由他半搂半抱地把自己带到沙发边坐下。

　　何俞逢兴致勃勃地打开甜品盒，拿出小巧的勺子和叉子，递给陈诩一份，自己则拿起另一份芒果班戟，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嗯！还是那么好吃！”

　　陈诩看着他那副容易满足的快乐样子，心里那片冰冷的荒芜之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太阳，一点点地温暖起来。他拿起勺子，小口地舀着杨枝甘露，清甜冰凉的滋味在口腔里化开，确实缓解了一些不适。

　　何俞逢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他今天的见闻，说他爸又怎么念叨他，说他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只特别胖的橘猫，说他游戏里抽卡终于欧了一次……他不需要陈诩太多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用他充满活力的声音和存在感，填满这间过于安静和冰冷的房子。

　　陈诩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何俞逢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发现，自己竟然……不那么排斥这种吵闹了。甚至，有些贪恋这份鲜活的热闹。

　　吃完甜品，何俞逢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嘴上说着，眼神却有些不舍地黏在陈诩身上。

　　陈诩抬起头，看向他。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何俞逢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那份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关心，像暖流一样包裹着他，驱散着他从下午开始就盘踞在心底的寒意。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这个念头突兀地、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害怕重新陷入那种冰冷的、无声的孤寂里。

　　他看着何俞逢，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轻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何俞逢。”

　　“嗯？”何俞逢停下动作，看向他。

　　陈诩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空了的甜品盒上，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何俞逢耳中：

　　“很晚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

　　“在我家住一晚吧。”

　　！！！！

　　何俞逢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诩，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陈……陈诩……留他过夜？！

　　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血液轰地涌上头顶，让他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真、真的吗？！”何俞逢的声音因为极度兴奋而有些变调，他几步跨到陈诩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陈诩，眼睛亮得惊人，“我可以留下来？！在你家？！睡、睡哪里？”

　　他语无伦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期待。

　　陈诩被他那过于炽热的反应弄得有些窘迫，脸颊微微泛红，别开脸，声音更低了：“……我房间。”

　　我！房！间！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在何俞逢耳边炸开！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好！太好了！”何俞逢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又蹲下来，紧紧握住陈诩放在膝盖上的手，语气无比郑重，“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不打呼噜不磨牙！保证不吵到你！”

　　陈诩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那温度仿佛一直熨帖到了心里。他看着何俞逢那副欣喜若狂、恨不得对天发誓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自在和窘迫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

　　于是，原本打算送完东西就走的何俞逢，就这么顺理成章且欣喜若狂地留了下来。

　　陈诩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和新的毛巾牙刷递给何俞逢。何俞逢接过东西，感觉像是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傻呵呵地笑着。

　　洗漱的时候，何俞逢站在陈诩家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傻乐的样子，都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但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这可是陈诩主动留他过夜！还要同床共枕！

　　他飞快地洗漱完，蹑手蹑脚地走出浴室。陈诩已经坐在床边了，似乎也刚洗漱完，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穿着和他同款不同色的睡衣，正低头看着手机。

　　暖黄色的床头灯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何俞逢看着这一幕，感觉鼻腔有点热，赶紧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我、我洗好了。”他声音有点干涩。陈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那套略显紧绷的睡衣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示，只是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空出位置。

　　何俞逢心脏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陈诩身边躺下。床不算很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

　　陈诩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水汽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何俞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他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碰到陈诩，惹他不快。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和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陈诩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何俞逢能清晰地听到陈诩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

　　在黑暗中，他鼓起勇气，极其缓慢地，朝着陈诩的方向，稍微侧了侧身。

　　陈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何俞逢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陈诩的腰，将脸埋在他后颈处，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陈诩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何俞逢紧张得手心冒汗，屏住呼吸，等待着陈诩的反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陈诩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下来。他甚至几不可闻地、轻轻向后靠了靠，更加贴近了何俞逢的怀抱。

　　这个细微的、近乎依赖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何俞逢心中所有情感的闸门。一股汹涌的、温柔的爱意淹没了他。他收紧了手臂，将陈诩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心跳。

　　“陈诩……”他在黑暗中，用气声轻轻唤道。

　　“……嗯。”怀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何俞逢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亲密和安心。所有的兴奋和激动都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而满足的宁静。

　　他知道，陈诩愿意让他留下，愿意让他拥抱，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交付。

　　他闭上眼睛，将脸埋在陈诩柔软的发丝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完整而温暖。

　　至于陈诩下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脸色苍白，为什么让他别敲门……这些疑问在巨大的幸福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沉浸在拥有陈诩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怀中人身体某些部位隐藏的、细微的疼痛，和那深藏在平静外表下、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与冰冷。

　　这一夜，对何俞逢而言，是美梦成真。

　　而对陈诩而言，这个拥抱着他的、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像是一个避风港，暂时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寒冷。

　　他在何俞逢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体温中，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

作者有话说

　　[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