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间》游序

48、同班

　　九月的第一天，天空是那种被秋雨洗刷过后的、高远清澈的湛蓝。阳光不再酷烈，变得温和明亮，穿过校园里枝叶开始泛黄的梧桐，洒下斑驳晃动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开学特有的、混合着新书本油墨味、塑胶跑道气息和隐隐兴奋躁动的味道。

　　高二（三）班的教室门口，比往日更加喧闹。分班名单就贴在走廊的公告栏上，黑压压地围了好几层人，伸长脖子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不时爆发出或惊喜或懊恼的呼声。

　　何俞逢难得起了个大早，精心搭配了衣服，连头发丝都透着“新学期新气象”的精心。他挤在人群外围，其实心里并不太紧张。以他和陈诩的成绩，大概率还是会留在理科重点班，只是不确定会不会还在同一个班。

　　他个子高，目光越过前面几个脑袋，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逡巡。很快，他在“高三（一）班”（理科重点班）的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心中一喜，视线继续向下扫……

　　找到了！

　　“陈诩”两个字，工工整整地印在他的名字下面。

　　何俞逢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一阵隐秘的欢喜。太好了！还在一个班！

　　他心情大好，目光又在名单上随意扫过，忽然顿住了。他在“陈诩”名字的不远处，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许柏言”。

　　许柏言也在这个班？

　　何俞逢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许柏言成绩虽然不像陈诩那样拔尖，但也在年级前列，分到重点班并不奇怪。看来这个新班级，熟人还不少。

　　他挤出人群，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给陈诩发信息：【诩哥！看到了吗？我们还在一个班！许柏言那小子也在！】

　　陈诩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嗯。】

　　何俞逢也不在意，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新教室走去。高三（一）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更加宽敞明亮。他走进教室，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大部分是熟面孔，也有几个从其他班新分进来的。

　　何俞逢目光一扫，就看到陈诩已经坐在了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那是他最喜欢的、既能看风景又相对安静的位置。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新发的教材，仿佛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

　　何俞逢嘴角勾起，快步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在陈诩旁边的位置坐下，手臂搭上他的椅背，凑近低声笑道：“缘分啊，同桌。”

　　陈诩抬起眼，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往窗边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多空间。耳根却诚实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何俞逢心里美滋滋的，开始打量新教室和新同学。他看到许柏言正坐在前排，跟几个原来二班的同学聊得热火朝天，看到何俞逢，还朝他挤了挤眼睛，做了个“多谢”的口型——大概是指昨晚作业的事。

　　孙炜也分到了这个班，正咋咋呼呼地跟人讨论暑假玩的游戏。看到何俞逢和陈诩坐在一起，他露出一个“我懂的”的暧昧笑容，被何俞逢瞪了一眼，才讪讪地转回去。

　　新的班主任是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严肃干练的中年女老师，姓周。她雷厉风行地安排了座位（何俞逢和陈诩的“同桌”身份被保留了下来），宣布了新的班规和学习计划，高三紧张的气氛从第一天就开始弥漫。

　　课间时分，何俞逢被许柏言拉过去讨论一道暑假作业里争议很大的物理题。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争论得面红耳赤。

　　“肯定是选C！动量守恒摆在那里！”
　　“不对！你忽略了摩擦力做的功！选B！”
　　“我觉得题目有歧义……”

　　何俞逢听着他们吵，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窗边的陈诩。

　　陈诩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似乎对这边的争论毫无兴趣。

　　何俞逢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卷子，走到陈诩身边，俯身指着那道题：“诩哥，这道题，你觉得选哪个？”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小范围的争论平息后，显得格外清晰。许柏言和其他几个男生也停止了争吵，好奇地看了过来，想听听这位“学神”的意见。

　　陈诩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何俞逢指着的题目上，看了大概三秒钟，然后拿起笔，在题干的某个条件上轻轻画了个圈。

　　“这里，隐含了空气阻力忽略不计。”他的声音清冷平稳，“所以，选C。”

　　言简意赅，却一下子点破了关键。

　　何俞逢和许柏言几人恍然大悟，立刻重新演算，果然如此！

　　“我去！原来是这里！”许柏言一拍大腿，“还是诩神厉害！”

　　其他几个男生也纷纷附和，看向陈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虽然陈诩平时冷淡，不爱交际，但他在学习上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何俞逢看着陈诩平静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男朋友就是厉害。”

　　陈诩拿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耳根那抹淡红似乎深了一些。他没看何俞逢，只是用笔尾轻轻敲了一下何俞逢撑在桌面的手背，力道不重，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何俞逢却像是被奖励了一样，嘿嘿傻笑起来。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许柏言看在眼里，他眼神在何俞逢那副傻乐的样子和陈诩微微泛红的耳根之间转了转，露出一个了然又促狭的笑容，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孙炜，小声嘀咕：“看见没？逢哥现在……啧啧。”

　　孙炜也嘿嘿笑着，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陈诩似乎察觉到了那些暧昧的视线和窃窃私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下头，将脸埋进书里更深了些，只留下一个红透的耳廓。

　　何俞逢发现了他的不自在，立刻收敛了笑容，直起身，挡住了大部分看向这边的视线，用眼神警告地扫了许柏言和孙炜一眼。

　　那两人赶紧做出“我什么都没说”的表情，转回头去。

　　何俞逢重新在陈诩身边坐下，没有再说什么骚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能感觉到，陈诩虽然依旧不习惯成为焦点，但似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被过多关注而表现出明确的排斥和烦躁。

　　这又是一个细微的、却不容忽视的变化。

　　放学铃声响起，新的高三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何俞逢收拾好东西，和陈诩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依旧是人来人往，喧闹不已。

　　“感觉怎么样？新班级？”何俞逢问道。

　　“还行。”陈诩的回答依旧简短。

　　“周老师看起来挺严格的，以后日子不好过啊……”何俞逢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有你在，我就不怕。”

　　陈诩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但眼神里那点细微的无奈和纵容，却被何俞逢精准地捕捉到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何俞逢正要像往常一样提议送陈诩回去，陈诩却先开了口：

　　“今天不用送。”

　　“啊？为什么？”何俞逢愣了一下。

　　“有事。”陈诩言简意赅，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事。

　　何俞逢虽然有点失落，但也知道不能事事都黏着。他点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信息。”

　　“嗯。”陈诩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俞逢站在原地，看着陈诩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那种因为分班同班的喜悦，稍稍被一丝疑惑冲淡。

　　陈诩……有什么事？

　　他以前几乎从不主动说自己有事，通常都是直接回家。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

　　这个念头让何俞逢心里微微有些不安。他想起暑假那次在陈诩家留宿，陈诩让他别敲门，以及后来陈诩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疲惫和苍白……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无端的猜测。也许只是他想多了，陈诩可能真的只是临时有点别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给陈诩发了条信息：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过了几分钟，陈诩回复了，依旧只有一个字：

　　【嗯。】

　　何俞逢看着那个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收起手机，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新学期开始了，一切都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挑战。

　　他和陈诩还在一个班，他们的关系也在稳步发展，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至于其他的……他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陪在陈诩身边，用他最大的耐心和温柔，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和这个他深深爱着的、有些特别却无比珍贵的少年。

　　秋日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坚定而充满力量。

作者有话说

　　[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