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掌中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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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冷了下去。
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被云翳遮去了大半，只剩冬日的风掠过床幔，卷起一阵细碎的凉意，一室静得落针可闻。
“你身上有伤。”
“所以呢？”
你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已经习惯了这些鞭伤所带来的疼痛，它们某种程度上甚至成为了提醒你“尚在人世”的证明。
你看着李修，视线缠绵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肩颈线条流畅利落，肌肤在无明魂锁的幽光下泛着冷白的瓷感。他锁骨深陷，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胸肌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他微微起身，伸手重新把你环进怀里，掌心贴着你的后背，小心翼翼避开痛点，然后搂着你一同躺了下去：“翎之，我不知道你和别人是怎么相处的，但我没有那么饥渴，也不是禽兽。”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贴着你后颈的肌肤缓缓摩挲，指尖力道极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兽。另一只手则穿过你发丝，指腹偶尔蹭过你泛红的眼角，将那点湿意悄然拭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下巴轻轻搁在你发顶，将你整个人笼在这片温暖的庇护里。
月光挣破云翳，漏下几缕碎银。
一夜无梦。
再次睁眼时，身侧被褥已失了温度，李修没在身边，你心下一慌，倏地坐起，背部皮肉被牵扯的剧烈疼痛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倒是强行给你带来了两分清明的思绪。
晨间的微光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投下斑驳的光影，无明魂锁不知何时回到了腕间，冰凉的链身贴着肌肤，浅蓝色的幽光在晨曦里明灭忽闪。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李修正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身上披着的披风眼熟，像是从你的行囊中掏出来的一件兔裘。白色的绒毛裹着他，衬得他整个人都相当柔和，少了几分凌厉轮廓，倒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他见你醒了，正解着披风系带的手顿了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醒了？”
你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张了张嘴，那些憋了一夜的话全都涌了上来。
你有一种想把过去掰给他听的冲动，又想问问他刚刚离开你去了哪里，更想问清楚他到底误会了你什么，想说的话实在太多，最终化成了一句闷闷不乐的：“嗯。”
他把食盒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见你欲言又止，轻轻俯身在你额间落下一个安抚的吻，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眼神却极尽温柔而包容：“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嗯？”
食盒里是温热的清粥和两碟小菜，还有一盒蒸得软糯的乳白色长方形糕点。粥熬得绵密，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米香，驱散了晨间的凉意。
李修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你吃，偶尔在你抬头看他时，不动声色地往你碗里添点咸菜，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似的。
一碗粥见了底，你取了糕点来用，入口时才品出了不同来：“芙蓉糕？”
他浅金色睫毛弯了弯，苍青色眼眸里亮起微光，像是没料到你会认出来，唇角忍不住稍稍上扬：“早起去西边一家铺子买的，我想着你会喜欢。”
“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看过了。”
见你又咬了一口，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伸手替你拂去嘴角站着的糖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喜欢就多吃点，都是你的。你不是卖了宅子准备离开长安吗？等你吃完，我们添置一些东西带在路上，就启程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吧。”
芙蓉糕的清甜囫囵在舌尖，你却再也咽不下去了，你是买了宅子打算回千岛湖看看，但在你原本的设想中并没有李修的陪伴。窗外的阳光渐渐盛了些，太阳的注脚移到他的身上，给李修的发梢渡上了一层耀眼的描边。
你放下未吃完的糕点，看着李修，忽然发现如果要把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过往讲给他听，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你知道红衣教吗？”你尽量剥离自身对它的恶感，以一个尽可能客观的角度讲述下去。
红衣教的发家史，要从波斯的祆教说起。
祆教认为，世界是二元对立的，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这世上存在两个完全独立、永恒战斗的国度，即善念之国，于恶念之国。
善念之国由光明之神阿胡拉玛兹达统治，而另一个恶念之国，由恶神阿里曼统治。
在祆教的“二元论”世界观下，世界在祆教徒眼中，应当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非男即女的。祆教徒认为人没有中间路线可走，要么信仰善神上天堂，要么追随恶神下地狱。
本来一切的发展都非常顺利，并没有人觉得这样清清楚楚、绝对分明的世界观有什么问题。直到这一年，祆教信徒中出现了一个人，名为阿萨辛。
阿萨辛是男女同体的双性人体质，他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被祆教教义认为必须分开、被对立的阴阳。
他的存在，就是祆教教义是错误的证明。
因此，阿萨辛认为，既然祆教教义是错误的，那么祆教当时所宣扬的，应当只信仰善念之神阿胡拉玛兹达也是错误的。
他认为既然善神和恶神平分秋色，那么祆教信徒就不能只信仰善神阿胡拉玛兹达，同时也应该信仰恶神阿里曼。
而他的雌雄同体，就是这个新理念的最好证明，是神迹。他这套理论当然不会被祆教所接受，要不是当时祆教已经衰败，阿萨辛根本没有机会活着逃出波斯。
等阿萨辛到了中原，红衣教由此而生。
“不可能。阿萨辛那套男女平等、融合善恶的学说，根本不可能在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的中原传播。”
你笑了笑，很高兴李修能够像多年前一样，去思考你口中所描述的红衣教：“是啊，可是他还是拥有了大批信徒，来自于社会底层，长期遭到压迫和剥削的一大批乡民村妇、弱势群体，成为了红衣教的一大批信徒——死心塌地到甘愿成为伥鬼的信徒。”
红衣教来到中原时，正值武皇还政李唐的敏感时期。
毫无中华根基的阿萨辛，根本没有办法把他那套学说理论在这里推行下去，于是他便开始向那些可怜的、被压迫的、命运悲惨的弱势群体，展示了来自红衣教的“神迹”。
无异于骗术的“神迹”。
阿萨辛用那些“神迹”帮她们报仇，用那些“神迹”给他们提供生活所需，用那些“神迹”把她们救出苦难，就像人在绝境中所见的唯一一缕光。
阿萨辛通过这样的方式吸纳了一大批信徒，这些信徒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足够忠心可靠。
但很快，随着开元盛世的到来，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盛唐景象里，就没有那么多现成的苦难需要阿萨辛的红衣教拯救了。
“那他会怎么办呢？”你抛出问题。
李修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扶手的边缘，迟疑的话语中透着浸满血泪的寒：“没有苦难，那就制造‘苦难’。”
“是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掌中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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