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掌中雀（九） ...
-
洛道的天空似乎比别处都要更加晦暗，刚一踏上这片土地，空气中便传来了一股腥臭的焦糊气味。白蜡树的叶子枯黄而卷曲，挂在焦黑的树梢上将落未落。阳光艰难穿过厚重的云层，将大地皲染得更加焦黄。
很难想象在中原腹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与唐、曲夫妇二人前行数里，终于找到了一户宅院。推开门，屋内却是一片狼藉，杂物凌乱，屋内陈设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白灰，看上去这处居所已经被它的主人废弃很久了。
你们本不愿再此歇息，只是人尚能连夜赶路，马匹却是不行。于是你们简单清扫了屋内尘土，将马匹拴在后院马槽，喂了些草料。
曲泠拿出糕点，你们三人分食了。草草用饭完毕，唐渊掏出随身地图道：“今夜大家暂且在此委屈将就一晚，待得明日天亮我们便启程出发，此地颇为诡异，不宜久留。”
“好。”你和曲泠点头。
“等出了洛道地界便是东都洛阳了吧？”曲泠问到，唐渊微微颔首，曲泠拿肩膀撞你，“你老家诶，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吗？到时候带我们去逛逛呗。”
“我……”你对洛阳可没有太多美好记忆，只说，“那时候太小，我已经记不清洛阳到底什么模样了。”
“那也没事，虽不能让你体验什么叫作故地重游，但到时候大家一起探索地图，肯定也别有一番乐趣。”曲泠乐观地开解你道。
“好了，如果大家对明日行程没有什么异议的话，那就这样吧。都早些就寝，养足精力。”唐渊把地图卷好，重新塞回怀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将在明日傍晚抵达洛阳城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将在后日坐在洛阳城内嗦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沙羊肉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会一同抵达长安，在茶楼酒肆里，听说书客讲述圣人治下的盛世繁华。
但是，没有如果。
半夜，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
是唐渊。
他自称给马棚添夜草时，发现了数枚唐门徽印，那是唐家堡门人曾在此求救的讯号。唐门上下子弟皆为家属亲缘，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就此离去。
临行前，他将曲泠托付给了你。
“阿泠所学功法为五仙教补天诀，虽能通过自身武学的施展为他人治疗所受到的伤害，但阿泠本身除了比常人懂些拳脚外，补天诀并没有赋予她面对敌人进攻时的反制能力。”
“我今日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此地颇为诡异，怕是有邪教作乱。”唐渊顿了顿，迟疑问到，“……你杀过人吗？”
“杀过。”你答。
唐渊明显松了口气：“那便好。麻烦你在这段时间，替我照看好我的妻子，若有恶者来犯，还要劳烦阿涟出手相助。动手前若是阿泠喂虫子给你，不要拒绝，那是她的武学施展手段，如此一来即便敌人强大，只要有阿泠在，你便不会有事。”
“你要去哪？”
“唐家堡徽印最后消失处，指明西南方向，我且前去查看。若我七日不归，届时不论如何，你带着曲泠立即北上走小路离开。”
“好。”你点头答应了，“那你也多加小心。”
“谢谢你，”唐渊摸了摸你的脑袋，眼神有些复杂，“阿涟弟弟。”
起初，曲泠并没有因为唐渊的离开而产生任何焦虑的情绪。
她已经非常习惯唐渊时不时的突然离开，所以在清点完行囊内的食物后，曲泠甚至拉着你去附近山脉上打了些野味，充作屯粮以备不时之需。
你在溪边掏着龟蛋，曲泠正拿着匕首对着你刚刚打死的洛水虎拆骨剥皮。
“曲泠姐，要不这种脏活还是我来吧。”虎血尚未凝固，刀尖刺入时血液喷溅，溅了曲泠一身的腥臭，你看着她擦眼睛的动作忍不住道。
“去去去，男孩子毛手毛脚的，待会仔细把这么完整的虎皮给剥坏了。”曲泠拒绝了你，并继续埋头和那具老虎躯体奋斗。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这武学心法叫什么名？竟能只凭音律对敌，这老虎身上一点刀口没有，皮毛没有半点损伤，用来打猎可真是一绝。”
“莫问。”你说。
“啊？”曲泠手里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你，“噢噢，没事，没事，不方便说也没事。”
“不是，”你解释道，“武学心法的名字就叫莫问。脱胎于《贤王操弦》，由松鹤老人赵耶利著成《莫问弦音》残卷，后被杨雨摘杨老前辈完善，全名莫问曲。”
曲泠听完你的一大堆学术用语，有片刻的沉默：“你一直都这么一本正经吗？这么少年老成，会有女孩子喜欢你吗？”
“我不需要别人喜欢，我也不喜欢女孩子。”你说。
曲泠眼睛明显亮了亮，将脏手随意在紫色裙摆上擦擦，神秘兮兮地靠近你后，小声问到：“那你喜欢男孩子哇？”
“你是怎么回答的？”李修凑了过来，从背后环住你和座椅，制止了你想跳过这个话题的意图。
“……”你长叹了一口气，头往后仰，靠在李修的胸膛上，“我说，‘我也不喜欢男孩子，我不需要喜欢这样廉价的感情’。”
李修“呵呵”两声，松开了环抱你的手，让你的后脑勺落了个空，坐了回去。
“你非要听的。”你无奈，总算还记得为自己找补一句，“那时年少轻狂，着实没有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见你。”
“继续。”李修不置可否。
后来一连六天，你们都没有再见过唐渊的身影。第六日的傍晚，曲泠提着灯，倚在门框旁，像一只徘徊此地的山野孤魂。
曲泠做好的晚饭放在擦得锃光瓦亮的圆桌上，一碟用辣椒腌好的肉干，两份清蒸乌龟蛋羹，昨天摘的野菜也已凉拌上桌，为了照顾你的口味，她只放了少许的糖醋。
白粥已经有些冷了，你起身去叫她：“曲泠姐，先吃饭吧，都凉了。”
她没有应声。
长而卷曲的上睫毛微微垂落，她的眼神落到地面空处，不知道在看什么。晚风拂动她身上的银饰，演奏出几声银铃轻响。
“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不饿也要吃饭。”你说着，强硬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饭桌前。
她夹菜的动作很慢，吞咽和咀嚼几乎没有，你觉得那双筷子只是机械地沾过她的唇瓣，曲泠似乎有话要说。
等到天已经黑尽，曲泠终于开口同你商量：“我们再多等一天吧。”
“好。”你点头。
第七天走还是第八天走这个问题，实际上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你们有足够的食物，你们也在这附近不远处，找到了能够饮用的淡水资源。
如果不是这里实在是气氛诡异，方圆五里内都空无人烟以外，你们甚至可以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
于是又过了三天。
曲泠收拾起了包袱，那张虎皮最后被她做成了一件成年男子的披风，湛蓝色的外布一看就知道是做给谁的。
“我要去找他。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久的任务，一定是收到的情报信息有误，他在任务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他遇到了麻烦。”曲泠抢在你说话前道。
“我要去找他。”曲泠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曲泠看着你，语气笃定。
你迟疑了。
唐渊临行前要你保护好曲泠，并让你在他七日未归时直接带曲泠离开洛道，北上走小路前往洛阳。自唐渊收到唐门弟子的求救信号，已经小半月未归。按理说，你现在应该直接带着曲泠北上，而曲泠现在却要求去找他。
去？还是不去？去哪？
见你沉默，曲泠将腰间系带穿好：“你不愿意说也没事，只是接下来的路，就要麻烦阿涟弟弟一个人独行了。总之，我是肯定要去找他的。”
终于，你在曲泠路过你身边时下定了决心。
你伸手拦住了她：“我不知道渊哥具体去了哪，我只知道大致方向。你稍等我片刻，我们一起。”
你收拾完东西下楼，曲泠站在光影里等你，她向你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只蠕动的暗紫色白胖大虫。
“吃下去。”她说。
见你不肯动，曲泠哄到：“甜的，不苦。”
“这是什么？”
“大荒妖蛊。服用后会在你体内形成生息蛊，在我施展治疗招式时，它能够为你多带来一段治疗效果。也可以抽取你体内的部分气血，形成真气护盾，能够抵挡一次关键致命伤害。”
如果不是唐渊临走时的特意叮嘱，你此时此刻一定会觉得曲泠是想害你，然后就在此地同她拔剑一决胜负。但有了唐渊的铺垫在前，你知道曲泠并没有害你的意思，她只是担心接下来你们会面临战斗，需要治疗手段，因此提前预防。
不过让你生吞虫子这种行为，你实在是……
你接过那只称得上绚丽的虫子，深吸了好几口气。
……还是有些难以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你喉结滚了又滚，和掌心里软绵绵的小东西大眼瞪小眼。
“有啊，”曲泠微笑，绽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打晕你，再喂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掌中雀（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