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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汤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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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到底也算勋贵之家,纵使现在穷了,也依旧是事事都要讲究。
譬如这给主人煮药时留下的药渣,为了防止出事了无从查证,都是要等喝了药后好几天才处理掉。
樊持玉听锅和药渣都还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你去找两个伙计,把那两个锅给我拿到院子里来,再给我拿一壶清水,还有给我去取一顶帷帽。”
一旁站着的函胡实在想不出药和帷帽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她知道自家娘子向来是做事有主见的,听完吩咐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做事了。
不一会儿,几个拿着砂锅、水壶、帷帽的仆从出现在了樊持玉院子门口。
她招了招手,指挥那几人将这些个物件都放在了桌上。
正好砂锅间还放着熬煮汤药时搅拌的木勺,樊持玉将木勺拿了起来,翻动了两下砂锅里的药渣,发现确实没余下多少药汤,她又盛起了一勺药渣,探出脑袋闻了两下,发现气味比碗里的汤药更为浓烈,但大体上还是那般味道,她依旧没探出少了什么。
那几个拿完东西的仆从见樊持玉没有说话,也不敢直接离去,只是呆呆立在院子门口,有两个低着头看着地砖与地上被风吹落的花瓣,有一个呆呆看着砂锅,好像在盼着樊持玉快些用完这个锅他好再搬回去,剩下的函胡目光一路跟随着在园中乱窜的小白。
樊持玉刚品完那药渣的气味,甫一抬头,便看见侧边四个人呆立在门前。
确实,她唤人拿锅到院子里来,再独自品鉴药渣的行径是有些奇怪的。
她看了看桌上的帷帽,放下手中的木勺,开口:“你们先下去罢,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这里完事了自然会喊你们。”
院门口的四人应了一声,微微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樊持玉将砂锅的锅盖盖好,起身去了屋子里,正好清越在清点室内摆设,她便问清越拿了一把剪子。
清越从抽斗里取出了一把剪子,走着说道:“娘子可需要我帮您?”
樊持玉摆了摆手:“我自己来罢。”
说罢,清越便将剪子递到了樊持玉手中,又开始操起了心:“娘子千万小心,可别伤着自己。”
樊持玉听了着实有些想笑。
她从前在家时不爱做女红,她爹、长公主,还有从前的祖父母都是惯着她的,因此也没有人苛责她,要她好好练针线活。反倒是后来嫁去了安奚,能说说话的人就那么几个,能看的汉话的典籍就那么几册,她终日无事可做,也开始玩起了针线。
此时清越眼中的她是十七岁未出阁的娘子,是那个不做女红动剪子的樊持玉。
她拿着剪子坐回了院中的石板桌子前,伸手抓起了帷帽,拿着剪子,利索地挑断了帷帽上缝合纱布的细线。
樊持玉三两下功夫就把纱布给拆了下来,随后又撑着剪刀将那纱布撕出了一小半。
她忽然发觉手中缺了件趁手的工具,于是便喊了函胡给她取一双筷子和一张托盘,然后乘着函胡去取东西的功夫进屋去找了跟带子将宽大的衣袖束了起来。
函胡见自家娘子要着稀奇古怪的物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端着筷子和托盘走到了堆满物件的桌边,看着刚被处理过的那团纱布和光秃秃的帷帽,又看了眼一旁的剪子,函胡将桌上物件梳理了一番才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樊持玉从屋内走出,正巧看见函胡放完东西准备出去,便招呼了她一声说想吃栗子糕。
函胡只当是她家娘子喝了苦药想吃点甜食,便走出了院子去准备。
樊持玉继续拿起那剪下的小块纱布,用筷子将纱布卷起,好似小时候吃宽面那般。两只筷子夹起了纱布,她又伸出手稍加调整,而后将那一筷子纱布浸入了装着汤药的碗里。
她是想试试,这熬干了水的精华汤药,能将白色的纱布染成什么模样。
她抽出了筷子,又塞了布条到另一只碗里。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她将那连个碗中的布条都用筷子捞了出来,随后直接用手将布条上的汤药拧干,再将布条平着铺在了托盘上。
见计划已然完成,就等着这布条晒干了。
她叫了一个丫头去喊人把桌子上的锅碗筷收拾了,只留下那个盛放着两块湿漉漉的布条的托盘,依旧留在石桌上放着。
樊持玉抖了抖衣裙,放下了袖子,拿起托盘,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发觉托盘里平铺的纱布也没有被那黑里透红的药汁染成很深的颜色,看着也不过是黄褐色,像那古画书卷的滴色。
她把托盘放回了桌上,这几天正好已经不下雨了,日光渐暖,东风彻日地吹想来要不了一天,桌上的布条就能晒干。
她踏过地上的落花,去房中取了一个镇纸,压住了那两块纱布的一角。
看着这两块纱布的颜色,总觉得有细微的差别,但到底还没晒干,湿了的布颜色都会比干时要深上许多,樊持玉决定明早再来观察这两块布,看看不同的药方对白纱的染色程度到底有何不同。
正如她所想,到了第二日,两块布条差不多都已经干了,颜色变浅了许多。
樊持玉移开了昨日放的镇纸,发现被镇纸压着的地方还是湿的,这下看来,干处和湿处的颜色分别极大。
两块布湿的部分的颜色其实大差不差,但是已经干了的部分的颜色确实能看出明显的分别——最开始在仁心医馆拿的药方染出来的颜色是浅黄色,后来在康盈坊那家大医馆拿来的药方染出的颜色更深,大体是黄色的,看起来又有些微微泛红。
樊持玉将两块布从托盘上拎起,拿到了鼻子前细嗅,发现两块布的气味与之前相比也有了变化,味道都不像之前那么的浓了,但她仔细回想起来,总觉得前世买到的帷帽的气味比今日这两块布料上的还要淡。
两块布的气味也差不多,一个闻着更清苦一些,另一个闻着好似更加辛辣。
她又唤清越拿出了那两日抓来的药,各拆开了一包又细细闻了,然后比对着药方,仔细分辨了一番,发现两副药方里连翘和当归的分量是一样的,不过是康盈坊内拿的方子连翘的量多了些,仁心医馆开的方子白术和桂枝多了些。
她心里盘算着染过的布料是否适合直接用来做帷帽,又想到那时在卢靳布坊听说的漂白的工艺,心中又计划了起来。
若是想要赚富贵人家的钱,便需要再加一道漂白的工序,让纱布看着更加雅观,也有理由好卖出更高的价格。只是不知道这漂白的工序究竟该如何操作,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染坊做事,还有那时考量过的苎麻料子,也没有试过染色的效果如何,能不能留住药材的味道也未可知。
眼看着暖阳慢慢爬上天幕,午时将至,先前白鸽传信里说的时辰已经快到了,樊持玉想着早去早回,好早些归家用饭,见月底院子里事多清越还忙着,便叫了函胡喊人套马驾车出门,往永兴坊的方向去了。
坐在去永兴坊的马车上,樊持玉不用拉开车帘看窗外,也知道周遭都是民宅府院。正是快到饭点的时辰,家家户户的厨房顶上都冒着炊烟,巷子里更是饭香四溢。
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何早膳的时候没有再多吃一个饼子。
今日她穿了新做的春服,是正月里挑好的墨绿色料子,正好与靳淮生送的耳珰相衬,头上又配了支当时没舍得当掉的金钗,腰间挂了青玉坠子,倒有了几分曾经做世子妃时的雍容。
待她踏进靳府的大门时,只觉得饥肠辘辘,胃中隐隐作痛,似有虫蚁啃食。只不过是两个时辰未进食,胃里就是般不舒坦,难以想象当日靳淮生饮酒伤胃时是这样的艰涩。
靳淮生正穿着青色常服,坐在自家院子里逗鸽子取乐,看着很是惬意,不像是刚当完差归家不久的模样,更不像是忙里偷闲找樊持玉议事。他见她到了门前,便放下了轻蹭鸽子脑袋的手,将袖子一甩,站了起来,并未想从前一样抱手行大礼,只是侧着身微微俯首。
樊持玉带着函胡走入院中,腰间的金玉坠子迎风晃动,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不知大人今日有何事要商量?”
靳淮生抬头,看了一眼手中提着东西的函胡,说他下午不当差,想请樊持玉议事,顺道去阕楼用饭。
听了这话,樊持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饿了,只觉得脑袋空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靳府的管家去叫了靳绮兰出来,而后又套马驾了辆大车,将几人请上了车厢,向康盈坊去了。
这康盈坊当真是热闹,虽说也是饭香四溢,但周遭行人的笑语声好像更能吸引人的注意,让樊持玉还能从车里闻出靳淮生衣上皂角的香味和车厢木材的檀木香味。也不知是饿劲过了还是被心里的好奇喂了个饱,樊持玉隐约觉得胃里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待到跳下了车站到阕楼门前,樊持玉才发现这阕楼与周遭别的酒楼不同,大门紧闭,粗略一看就知道楼里没有点灯,没有宾客,也是凑巧,今日停车的位置,就是当日她与绮兰远远望见靳淮生时,他在阕楼门前站立的位置。
这看起来更奇怪了。阕楼今日并未营业,靳淮生却说要请她与绮兰来此用饭。
她忽然感觉自己胃里空空,浑身没劲,但还是挺直腰杆立,双手叠在腹间,端立在车前。
只见靳淮生大步走向阕楼的大门,而后提起门环轻轻叩了两下。
一时竟没有人应答。
靳绮兰看着如此景象也觉得奇怪:“我怎么记得这阕楼前几日还不是这个模样?”
樊持玉看向了她,侧耳听她说道:“就二月十九那日,我哥还带着我和我娘来这用过饭,虽说比不上那日我们中午用饭的酒楼热闹,但也不似今日这般大门紧闭。”
此时绮兰话音刚落,便看见阕楼的大门由里向外打开了,一个红光满面的小厮笑着迎了出来,樊持玉隐隐约约听见他喊了靳淮生一声“东家”。
那日听靳淮生说喝酒是为了与人谈价格,预备买下阕楼做自己的产业,没承想事情办得这么快,才过了几日,阕楼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门开了之后靳淮生就点了点头直接走了进去,绮兰跟在他身后,樊持玉也走上前去了。
那门前的小厮两眼弯弯,脸颊因为嘴角上扬而鼓起,笑眯眯地喊着靳绮兰叫东家娘子。
待到樊持玉进门时,那小厮又开口:“想必这就是夫人吧,真是好气质,和东家很是相配呢。”
看着靳淮生步子迈的大,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小厮的话。
樊持玉听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想着是否是今日装束打扮的问题,锦衣华服穿金戴银的做派好像是有点像贵妇人,毕竟她前世嫁给奚尔训之后便是这么打扮的。
靳绮兰走在前面没多远,听了直发笑:“你别胡说,我姐姐是昌弋侯府的大娘子,尚未婚配。”
那小厮听完靳绮兰解释,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躬身道歉,原本就红润的双颊涨的更红了。
樊持玉摆了摆手,无意为难这位不知道自己东家有没有成婚的小厮,也没拿他说错话当一回事,只是跟着靳绮兰径直向前走去。
她看清楚了阕楼的内部,层层楼阁雕梁画栋,中间是个大戏台,楼里没有点灯,日光从窗棂间透过,将室内打亮了一些,看着也不至于太过昏暗。
只见靳淮生的前面还有一个带路的人,身材高挑,身着素色纱衣,看不清面庞,只是微微俯首,走在靳淮生的前头,
那人将他们带上了楼,樊持玉许久没有爬过楼梯,一连爬了几层就觉得有些吃力。越到了上头的楼层,室内好像就越发得亮堂起来,大白天的,似乎也用不着点灯。
终于停下了爬楼的步子,带路的人又引着靳淮生向里走去。那人推开了一扇雕花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樊持玉粗略扫了一眼屋内陈设,确实精美雅致,只是不像外头那般亮堂,窗纸遮住了半面日光,周遭有些许昏暗。
见靳淮生在雕花木门前停留,向屋内望去,大概是见屋内光线昏暗,他向身边带路的人开了口:“烦请廖老板点灯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