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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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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泡在头顶苟延残喘,忽明忽暗的光将墙面的裂缝割得支离破碎。
啤酒瓶砸在水泥地上,玻璃碴飞溅着撞向墙角,与沈明丰的怒骂缠在一起:
“白眼狼!老子供你吃穿,还养不起你这张嘴?滚!”
他双眼红得像渗血的烂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死死钉在门口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两个字砸进沈叙的骨头里。
沈叙身上的卫衣早被雨水泡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布料磨着后脊的旧疤,泛起细密的疼。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被窗外的雨声压得很轻:
“别吵了。”话音未落,后背便被一股蛮力推搡,踉跄着摔出门外。
门板在身后“砰”地关上,震得楼道里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夜里冷风裹着雨水,往衣领里钻,冻得他牙齿打颤,但这寒意,远不及心底的凉。
那是种浸在冰水里的麻木,从童年第一次被丢在巷子里开始,就慢慢渗进了骨头缝。
空气中飘着垃圾堆放点特有的酸腐味,混着潮湿的霉气,钻进鼻腔时,沈叙忽然愣了愣。这味道,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墙面的白灰成片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霉斑,与桌面的锈迹粘在一起。
桌角摆着碗“剩饭”,米饭结着硬壳,上面浮着一层发绿的霉点,苍蝇在碗沿嗡嗡打转。
这是留给沈叙的。他拿起筷子,干硬的米粒粘在筷尖,带着前一天的馊酸味。
指尖没抖,像夹起一块普通的石头,径直送进嘴里。
“吃吃吃!你他妈就知道吃!”
遥控器带着风声砸过来,重重撞在他额角。
钝痛炸开的瞬间,他没躲,只是睫毛颤了颤,继续机械地咀嚼着。
遥控器滚落在地,电池弹出来,在水泥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沈明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老子累死累活为了你们!你们一个个就只会给老子找茬!”
女人的尖骂紧接着响起,像指甲刮过玻璃,钻进耳朵。
沈叙低着头,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没去擦,只是把那些刻薄的话在脑海里拆了又拆,试图从里面抠出一点点久远的温度。
恍惚间,幻听里响起温柔的声音:
“小叙啊,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呀。”
明明小时候是这样的。那时他还会抱着妈妈的腿。
会把满分试卷举得高高的,会在巷口和小朋友追着跑。可什么时候开始。
家变成了这副模样?
地上的电池被他不小心踢到,发出轻微的响。
嘴里的馊味泛着酸,和额角的血腥味缠在一起。
沈叙慢慢咽下嘴里的饭,声音平静得像潭死水: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身后的打骂声没停,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刺耳声响。他手指顿了顿,轻轻旋开了房门。门关上的瞬间 。
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房间里没有暖气,水泥地的凉意顺着尾椎往上爬,冻得他膝盖发僵。
他抬起双臂,掌心紧紧贴住眼皮,动作滞涩得像生锈的零件。
这是他唯一的庇护所,狭小的黑暗里,没人能看见他的狼狈。
窗外寒风呼啸着,像细碎的呜咽,一点点磋磨着神经。一开始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后来每一声喘息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短促而灼痛。滚烫的泪水浸湿掌心,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捂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所有痛苦。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缝钻进来的风声,像是在嘲笑他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歇。沈叙撑着门板站起身,腿麻得几乎站不稳。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卫衣,补丁摞着补丁,布料已经洗得发毛。
推开门,他踏入漆黑的小巷,巷子深不见底,就像他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次日—
沈叙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身上的校服外套还算整齐,下身却配了条褪色严重的旧裤子,裤脚卷了两圈。
还是盖不住脚踝,家中贫困,能有一件校服外套,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围同学的目光像细针,扎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声顺着风飘过来:
“你看他裤子,好土啊。”
“听说他家里好像不太正常。”
“就他穿的衣服,我奶奶都不穿。”
沈叙没理会,他向来独来独往,早已习惯了这些。
走进北霁六中的大门,他朝着操场的迎新点走去。
走到一个穿志愿者马甲的男生面前,他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微弱:
“高二二班在哪?”
话音刚落,天旋地转,眼前瞬间发黑。低血糖的眩晕感裹着饥饿感袭来,他直直地往下倒。
“同学,醒醒!”
清朗的声音带着急切,像一束光,穿透了无边的黑暗。沈叙再次睁开眼时。
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
他微微偏头,看见床边站着个男生。
逆光中,身形挺拔得像棵雪松,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帽子边缘压得整齐,志愿者马甲随意搭在臂弯。
男生长相俊朗,最扎眼的是那双浅灰色眼眸。
清透得像融了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此刻正垂着看他,眼底浮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关切。
“醒了?”
声音温和得像初春的风,刮过沈叙干裂的耳膜。
许执指尖捏着颗奶糖,糖纸是浅蓝的。
印着细碎的花纹,递到他面前时,指尖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
“校医说你营养不良,没吃早饭。”
“先吃点甜的,缓一缓。”
沈叙愣住了,目光死死盯着那颗糖。
指尖蜷缩了一下,心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为什么?他明明是被所有人嫌弃的,为什么这个人会对他好?
许执见他没接,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更轻:
“不舒服吗?还是不喜欢吃奶糖?”
他的目光扫过沈叙褪色的裤脚,又落在他额角没擦干净的血痂上。
眼底的关切深了些。
沈叙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移开视线,伸手去接糖。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许执的指尖,微凉的触感像电流,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
“不客气。”许执直起身,轻笑了笑,“看你刚才好像在想什么,很入神。”
沈叙捏紧了手里的糖,糖纸揉得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试图找个话题:“没什么……我以为你是学长,没想到是高二的。”
许执无奈地耸了耸肩,表情生动了些:“哪是什么学长,纯粹是被班主任抓壮丁,拉来凑数的。”
听到他和自己同级,沈叙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许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叙。
唇角微扬,带点探究:“你刚才愣神,就只是在想这个?”
沈叙心里一惊,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耳根瞬间发烫,急忙否认:“没了!”
许执看着他泛红的耳尖,了然地笑了笑,没戳破,索性点了点头:“好,你不想说就不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沈叙捏着糖,指腹反复摩挲着糖纸的花纹。
这是他小时候最想要的牌子,却从来没吃过。
良久,他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抬起头:“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吗?”问完就后悔了。
立刻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许执愣了一下,随即挑眉,语气带着点戏,眼神却很温和:
“好奇啊。但你不想说,我总不能逼你吧?”他特意加重了“你”字。
沈叙心里有点憋闷,却无法反驳,只好抿紧嘴唇。
过了几秒,他像是豁出去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其实……从小到大,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们都嫌我,没人在意我。”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说完,他猛地转回头,直视着许执的眼睛。
眼睛微微泛红,带着质问:“你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要对我好?”
许执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些。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回答:“看到有人晕倒,伸手帮一把,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哦。”沈叙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他低下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闷,“当我没问吧。”
许执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心里莫名一软。
他往前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低。
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过,你刚才那么问,很容易让人误会。”
沈叙不解地抬头:“什么误会?”
“误会你想跟我做朋友啊。”许执看着他茫然的眼睛,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耐心解释道:“毕竟你说,从小到大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
沈叙的心跳骤然加快,思绪全乱了,下意识地反驳:“没有!我只是随口一提!”脸颊烫得像着了火。
许执却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目光温和而笃定。
他不再绕圈子,清晰而缓慢地说:“不管你是不是随口一提,我想认真回答你。我想跟你做朋友。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和其他人不一样。”
沈叙彻底呆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许执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笑意加深,语气更加郑重,一字一句地重复:
“不相信吗?那我再说一遍,沈叙,我想跟你做朋友,好吗?”
沈叙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好。”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就这么答应了。
这也完全不符合他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许执很满意这个答案,语气轻快起来:“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许执,许愿的许,执着的执。你呢?”他朝沈叙伸出手。
沈叙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握了上去。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和他冰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他抬眸,对上许执的目光,轻声说:
“我叫沈叙。”
“沈叙。”许执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笑着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他松开手,抬腕看了看表,语气带上一丝歉意:
“跟你聊天差点忘了时间,都耽误交表了。
不过,和你说话很轻松。”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志愿者马甲,“我得先去忙了,一会儿见。”
“再见。”沈叙下意识地应道,看着许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靠回床头。
心里涌起一股明显的失落感,像心里空了一块。
许执是他漫长灰暗的生命里,第一个主动靠近他。
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所以他才会如此珍视。
或许,以后的生活不会再总是孤单一个人了。
不用再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风雨。
沈叙低头看着手里的奶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
甜意慢慢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往下淌,像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
照亮了他漆黑的世界。
他捏着空糖纸,紧紧攥在手心。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关于温暖和救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