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芷玲

2、第2章

　　许执离开后，医务室里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都淡了几分，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青草香，变得不再那么呛人。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沈叙靠在床头，后背贴着床头板，指尖还残留着许执扶他时的触感。

　　不是刻意用力，而是托着他胳膊时，隔着一层校服卫衣。

　　力度刚好能稳住他发虚的身体，又不显得冒犯。

　　他摊开手掌，那颗奶糖还静静地躺在手心里，已经被攥得有些发皱。

　　浅蓝底色上，花纹被揉得模糊，边角却依然整齐。

　　刚才许执扶他到床边，见他手抖得厉害，特意给他的。

　　“拿着，先含颗，缓一缓。”

　　当时许执的声音在耳边，带着笑意。

　　指尖碰到他掌心时，轻轻擦过，转瞬即逝，留下清晰的凉。

　　沈叙甚至能想起许执当时的姿势，微微俯身。

　　浅灰色的眼眸离他很近，里面映着自己苍白的脸，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切。

　　沈叙闭上眼，还能想起当时的狼狈。

　　头晕眼花得厉害，视线里一切都在旋转。

　　浑身发虚，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长期吃馊饭终究还是让身体发出警告，上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各项指标虽然没到病理程度。

　　但蛋白质和维生素严重缺乏，说白了就是纯粹的营养不良。

　　这是他低血糖发作最严重的一次。

　　以前最多只是眼前发黑，找个角落蹲几分钟就能缓过来。

　　这次，他刚问完高二二班的位置，就觉得天旋地转。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冰冷的地面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热的怀抱，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清晰的心跳声。

　　沉稳有力，像敲在他心上。

　　“小心点。”

　　许执的声音带着急切，却依旧温和。

　　他扶着沈叙的胳膊，慢慢把他往医务室的方向带。

　　步伐放得很慢，还特意侧过身，替他挡了些迎面而来的风。

　　“你这样肯定走不了，我送你过去。”

　　沈叙当时意识混沌，只能下意识地靠着他 。

　　鼻尖蹭到许执领口，闻到里面的味道，像是刚晒过的被子，让人莫名安心。

　　被扶到病床躺下时，许执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奶糖，捏着糖纸转了转，带着点不经意的温柔：

　　“你应该是营养不良，我这儿有糖，你先吃一颗，垫垫肚子。”

　　回想起那一幕，沈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抬手捂住脸，指腹能感觉到脸颊的滚烫，连耳尖都在发烫。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

　　当时的状态就跟喝醉了似的，说话颠三倒四。

　　一会儿问许执为什么对他好，一会儿又否认想跟他做朋友，现在想起来，啦。

　　那些话幼稚得可笑，估计许执心里都在觉得他奇怪吧。

　　他缓缓挪开手，视线重新落在掌心的奶糖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奶糖带着淡淡的奶香慢慢化开，甜味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像一股暖流。

　　驱散了他低血糖带来的眩晕。这大概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了。

　　以前最好的，也不过是小时候沈明非偶尔从外面买回来的泡面。

　　调料包的咸香，就是他童年里最深刻的味道。而这颗普通的奶糖，却甜得让他鼻尖发酸。

　　甜味还在唇齿间残留，和许执身上的气息很像。

　　干净又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沈叙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这种被人耐心倾听、认真回应，甚至在他狼狈不堪时主动伸出援手的感觉。

　　对他来说陌生得让人心慌。以前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他自己硬扛。

　　被沈明丰打时，他只能缩在墙角，默默承受。

　　低血糖犯了，就找个没人的角落蹲着，等那阵眩晕过去。

　　被同学嘲笑时，他只能低着头快步走开，假装没听见。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特意给他递糖。

　　会陪他说话，会注意到他额角的血痂，会叮嘱护士让他多喝温水。

　　即便他偶尔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许执也从未流露出丝毫不耐烦，只是温和地看着他，认真地回应每一句。

　　“同学，感觉好点了吗？”

　　护士推门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语气温和。

　　“刚才那个男生走之前特意嘱咐，让你多喝点温水，吃点甜的垫垫肚子，免得又晕倒了。他还问了校医，说如果还觉得晕，就让你再躺一会儿，他下课会过来接你去教室。”

　　沈叙微微一怔，握着糖纸的手指猛地收紧：“他特意说的？”

　　“嗯，叮嘱得很仔细呢。”护士把水杯递给他，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

　　“他走的时候还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估计是担心你。你先喝点水，我这儿有饼干，要不要拿两包给你垫垫？”

　　“不用了，谢谢。”沈叙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温热顺着手臂一直蔓延到心里。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关心，甚至不值一提。

　　但在他这里，就连这颗最普通的奶糖、这杯温水，都显得格外珍贵。

　　就像在一片漆黑的隧道里，突然有了一束微弱的光，虽然不足以照亮全程。

　　却让他第一次生出了往前走的勇气。

　　微风拂过百叶窗，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叙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他小口喝着水。

　　暖意渐渐在胃里散开，低血糖带来的不适感正在慢慢消退。

　　靠在床头，他能感觉到微风轻轻撩动着额前的碎发，带着点青草的气息。

　　忽然想起许执离开时的样子。

　　脚步匆匆，却还是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浅灰色的眼眸里带着笑意，语气认真：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不舒服就叫护士。”

　　沈叙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自从上初中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孤僻和冷漠是他习惯的保护色，像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裹在里面。

　　避免受到伤害。可现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了几分期待，像一颗种子，在温暖的土壤里悄悄发了芽。

　　他开始想象明天见面的场景：

　　许执会不会还像今天这样，手里拿着一颗奶糖递给他？

　　见面时该怎么说谢谢才不会显得刻意，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期待能再和他说说话。

　　走廊上传来下课铃声，清脆响亮，打破了医务室的宁静。

　　沈叙没有动，依旧靠在床头，心里的暖意还未散去。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许执刚离开时存下的号码。

　　备注是“许执”，两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像那个人一样，干净又清晰。

　　指尖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他怕自己声音发颤。

　　怕打扰到许执上课，更怕得到的只是敷衍的回应。

　　最后只发了条短信：“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糖。”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沈叙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机放回口袋。

　　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执的回复。

　　他急忙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那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没事就好，我下课去找你，带你去教室。”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猛地跳快了几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沈叙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指尖微微发烫，连带着掌心的糖纸都被揉得更皱了。

　　这时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被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

　　不是刻意的讨好，也不是敷衍的应付，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是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也会放在心上的在意。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

　　心里悄悄盼着，这样的时光能再久一点。

　　哪怕只是现在这样，能偶尔和他说说话，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他也不想让这份温暖太快消失。

　　从小在原生家庭里，他早已习惯了冷漠和白眼。

　　父母的争吵、沈明丰的打骂、旁人的嘲讽，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困在里面，喘不过气。

　　现在的经历，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让他忍不住想要抓住。

　　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沈叙却还在回味那句

　　“我下课去找你。”

　　有些出神。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机身有些发烫，和他的指尖一样。

　　手机壳是裂的，边角还缺了一块，是小时候被沈明丰摔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一直没换，也没钱换。

　　直到手心微微出汗，他才停下来，把手机放回口袋，视线重新落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

　　操场上有学生在奔跑打闹，笑声隔着窗户传进来，清脆而响亮。

　　低血糖的后遗症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暖洋洋的感觉，连带着思维都变得格外清晰。

　　沈叙想起自己刚才狼狈的样子：

　　头晕得站不稳，说话语无伦次，甚至还靠在许执身上。

　　换作别人，大概早就觉得他是个麻烦，敷衍两句就离开了。

　　但许执不一样，耐心地听着，认真地回应。

　　甚至还会主动关心他的身体，叮嘱他好好休息。

　　仿佛沈叙说的每句话都很重要，仿佛他也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人。

　　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在无声地告诉他：

　　你不是一个人。

　　以前总觉得像一棵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孤独扎根，想要活下去，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

　　可现在，许执的出现，就像一缕阳光，一束雨露，让他第一次觉得。

　　原来自己也可以被温柔对待。

　　“同学，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测个血糖？”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叙伸出手，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是护士在扎指尖取血。

　　仪器屏幕上很快显示出正常的数值，护士笑了笑：

　　“恢复得挺快，体质不错。以后可得注意饮食了，不能再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了。”

　　沈叙轻轻点头：“嗯，谢谢。”

　　护士离开后，走廊上传来学生们的打闹声和主任的催促声。

　　“快点快点，要上课了！”这是校园里最熟悉不过的喧闹。

　　以前的沈叙总觉得这些声音令人烦躁。

　　恨不能躲得远远的，躲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角落。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些声音格外亲切。

　　充满了烟火气，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校园的温暖。

　　不禁想象许执在教室里上课的样子。

　　应该很认真吧？毕竟是个学霸。

　　是在低头记笔记，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还是在专心听讲，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专注而坚定？

　　会不会偶尔也想起他，想起这个在医务室里晕倒的、狼狈的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叙就感觉耳尖发烫，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认识了几个小时的朋友，怎么就这么念念不忘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许执发来的消息：

　　“还有半节课就下课了，我提前跟老师说一声，下课就去找你，别急。”

　　沈叙攥着手机，只觉得指尖都在发烫。

　　他快速回复：

　　“不用急，我就在医务室等你，你好好听课，别耽误学习。”

　　虽然沈叙贪恋这份关心，但他更怕耽误许执学习，怕对方觉得他麻烦。

　　怕这份刚刚萌芽的友谊，会因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消失。

　　放下手机，他重新打量这间医务室：

　　白色的墙壁、床单、白柜子，处处都透着整洁。

　　窗边那盆绿萝长得正好，翠绿的叶片生机勃勃地舒展着。

　　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应该是护士刚浇过水。

　　应该是护士精心照料的吧，沈叙忍不住想。

　　不知道许执会不会养这些植物，如果养的话。

　　会不会也像他本人一样，处处都透着恰到好处的妥帖？

　　他在心里细细勾勒着许执的模样：

　　校服永远干净整齐，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黑色短发利落，额前碎发被打理得很整齐，不会遮住眼睛。

　　笑起来时嘴角会有浅浅的梨涡，温和又干净，像春天的阳光。

　　认真听人说话时，目光专注得让人忍不住想倾诉更多，浅灰色的眼眸里像盛着星光，明亮而温柔。

　　还有他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扶着他的时候，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时间在安静中流淌，走廊上的喧闹渐渐平息。

　　上课铃又响了。

　　沈叙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不刺眼。

　　只让人觉得暖融融的，让人生出几分困意。

　　但他强撑着不敢睡，怕错过和许执见面的时间，只好默默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分一秒地等着。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带着期待。

　　带着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他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一个人的出现，从来没有这样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动着百叶窗。

　　发出声响。叶片也在摇晃，像在为他加油鼓劲。

　　沈叙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却发现心跳越来越快，连手心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校服外套还算整齐。

　　只是裤子依旧是那条褪色严重的旧裤子，裤脚卷了两圈，还是盖不住脚踝。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想要遮住裤子的窘迫，心里却有些自卑。

　　许执那么优秀，那么干净。

　　而自己呢，浑身都是狼狈，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和许执做朋友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自卑，错过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许执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是他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整齐的笔记，字迹清秀，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刚老师讲的知识点，怕你等会儿去教室跟不上。”

　　“先拍给你看看，看不懂的地方我再教你。”

　　沈叙看着那张照片，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细心地对待过，从来没有人会为他考虑这么多。

　　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笑脸，心里的暖意越来越浓，连带着之前的自卑和不安，都消散了不少。

　　他回复：“谢谢你，等会儿我认真看看。”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抱在怀里，靠在床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阳光依旧温暖，微风依旧轻柔，医务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因为他知道，从许执递给那颗奶糖的那一刻起。

　　他的世界，就已经不一样了。而这份不一样，是他盼了很久很久的救赎。

　　现在，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那个带来光明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