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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休战期 ...

  •   埃拉娅离开了疗养院,帕里斯通所谓的“换一种玩法”,出乎埃拉娅的预料,并非新一轮更精巧的折磨,而是一种近乎……平淡的共存。

      死亡的威胁并未解除,【抉择之泉】的选项依旧会在特定互动,尤其是涉及拒绝本质的行为时闪烁,如同一个顽固的后遗症。但帕里斯通不再主动制造那些令她崩溃的抉择点。他撤去了大部分的“偶遇”和“帮助”,也不再提及科尔或任何会刺痛她神经的往事。

      他只是……存在着,以一种比以往更真实、也更令人困惑的方式。

      他会定期出现在医疗翼,以副会长的身份进行巡视,目光偶尔会落在角落的埃拉娅身上,停留片刻,不带压迫,仅仅是一种确认——你还在。有时,他甚至会就某些普通的医疗案例,以专业而平淡的语气询问她的看法,仿佛他们只是寻常的上下级。

      埃拉娅起初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他出现都全身紧绷,等待新的选项或灾难。但什么也没发生。几次之后,她开始感到一种更深的茫然——他不知道帕里斯通想做什么。这种不确定性,竟比明确的恶意更让她坐立不安。

      直到某天,她因为整理一份复杂的心理评估报告加班到深夜。空旷的医疗翼只剩下她桌上的一盏灯。当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抬起头时,发现帕里斯通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两个纸杯。

      “协会咖啡机最后一杯热可可。”他走进来,将其中一个杯子放在她桌边,自己则拿着另一个,很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的访客椅上,仿佛只是路过歇脚。

      埃拉娅盯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可可,指尖冰凉。选项没有出现。这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微小的善意?

      “副、副会长……”她声音干涩。

      “帕里斯通。”他纠正道,抿了一口自己那杯,微微蹙眉,似乎对味道不太满意,“在非正式场合,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毕竟,”他冰蓝色的眼眸看向她,里面映着台灯温暖的光晕,“我们共享过六十二次‘非正式’的会面了,不是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们从未真正踏入的门——关于那些轮回的记忆,不再仅仅是痛苦和恐惧的载体,也成了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荒谬的共同经历。

      埃拉娅低下头,捧起纸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驱散了一丝夜寒。她小口喝了一下,甜腻中带着细微的苦涩。

      “为什么?”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很轻,“为什么不继续……游戏了?”

      帕里斯通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纸杯边缘轻轻摩挲,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沉淀在深海里的宝石,映着埃拉娅不安的脸。

      他没有看她,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嘴角却维持着那抹惯常的、温和到近乎完美的弧度。这沉默持续了几秒,久到埃拉娅几乎要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然后,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感,却让埃拉娅脊背发凉。

      “游戏?”他缓缓重复这个词,终于将视线移回她脸上,那目光专注得仿佛在鉴赏一件稀世瓷器上的新裂纹,“亲爱的埃拉娅,你怎么会认为,那是‘游戏’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分享一个秘密:

      “那只是序章。一场必要的……热身。是为了让你,也让我自己,充分理解我们所处舞台的边界、规则,以及彼此所能承受极限。”

      他端起可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

      “而现在,”他继续说,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序章结束了。演员就位,布景熟悉。继续重复相同的桥段,只会让最精彩的戏剧也变得乏味,不是吗?”

      他看向她,眼中闪烁着那种埃拉娅既熟悉又恐惧的、纯粹而冰冷的兴味。

      “我比较期待接下来的正剧。”—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下,没有即时死亡的倒计时逼迫你做出仓皇的抉择……你会展现出怎样更细腻的‘表演’呢?你的恨意是会沉淀成更美丽的结晶,还是会慢慢风化?你那可怜的责任感和道德感,在我持续的‘存在’面前,是会筑起更高的墙,还是……悄悄腐蚀出供我通行的门?

      他微笑着,啜饮了一口已然微凉的可可,仿佛在品尝她此刻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所以,放轻松,埃拉娅。这不是停战,也不是仁慈。”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这只是把舞台的灯光调暗了一些,好让观众能更清楚地看到,主角在阴影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颤抖,以及……内心缓慢变化的过程。”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笑容灿烂无比。

      “请继续你的生活。像以前一样工作,思考,甚至尝试快乐。我会看着的。一直都会。”

      说完,他像来时一样,优雅地转身离开,留下埃拉娅独自一人面对那杯冷掉的可可,和一段比死亡威胁更让她毛骨悚然的“自由”。

      帕里斯通离开后,埃拉娅在空无一人的医疗翼坐了许久,直到纸杯里的可可彻底冷透,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膜。他的话像冰冷的丝线,缠绕住她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心脏。

      这不是停战,也不是仁慈。

      她得到的自由,是舞台上的自由,而唯一的观众,正坐在绝对的控制席,目光如炬。

      接下来的日子,埃拉娅感觉自己像生活在一种经过精确校准的恒温箱里。死亡的直接威胁淡去了,但另一种无处不在的、被注视的压力取而代之。她开始理解帕里斯通所谓的“正剧”——他要看的,是在相对“安全”的背景下,她内心的每一丝波澜,每一次挣扎。

      他的出现依旧规律,却难以预测具体形式。有时是走廊里一个擦肩而过的颔首,有时是在会议室另一端投来的、隔着人群的平静一瞥。他不再制造明显的抉择点,却总能以微妙的方式,触碰她敏感的神经。

      一天,埃拉娅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本崭新的、包装精美的书。不是医学或心理学著作,而是一本冷门的哲学随笔集,探讨的是“自由意志与宿命”。里面没有任何卡片或署名。

      她拿起书,指尖发凉。【抉择之泉】没有反应,但这本身就像是一个无声的选项。收下,意味着接受这份含义不明的礼物,解读他的意图。拒绝或退还,则可能被视为一种对抗,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她最终把书放进了抽屉最底层,没有翻开。几天后,帕里斯通在一次简短的公务询问结束时,仿佛不经意地问:“那本书,还合口味吗?作者对‘选择’的悖论有些有趣的见解,虽然结论我并不完全赞同。”

      埃拉娅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他一直在观察她如何处置这份礼物。她勉强维持着平静:“还没来得及看。”

      “是吗?”帕里斯通微笑,眼神里带着了然,“可惜。不过,阅读本身也是一种选择,不读也是。很有趣,不是吗?”

      他满意于她被迫进行的这种无时无刻的、微观层面的抉择。这本身就是他正剧的一部分。

      另一次,医疗翼需要处理一批与某个危险遗迹相关的猎人心理档案,负责人恰好是之前因埃拉娅(在帕里斯通诱导下)的某个拒绝而对她颇有微词的中层管理。这项工作繁琐且容易出错,明显带有刁难的意味。

      埃拉娅硬着头皮接手,加班加点,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出错授人以柄。然而,工作进行到一半,那位负责人突然被调去负责一个为期数月的偏远地区项目,走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交接完毕。

      新任的临时负责人对埃拉娅态度公事公办,之前的刁难烟消云散。

      没有人提到帕里斯通。但埃拉娅就是知道,是他。他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易拨开了她面前的障碍,只为让她能继续顺畅地待在他的保护圈里,不受无关因素的干扰。这种被掌控、被保护的感觉,比直接的刁难更让她感到无力。他并非在帮助她,他只是在清理窗口上的雾气。

      她试图重建自己的生活。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尝试与少数不让她感到威胁的同事进行浅层交流,甚至开始在休息日去协会图书馆翻阅一些与念能力基础理论无关的闲书——园艺、古典音乐、无关地区的旅行指南。她在寻找任何可以让她暂时逃离“埃拉娅与帕里斯通”这个永恒命题的东西。

      但她发现,帕里斯通的影子无处不在。

      她看园艺书,会想起他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永远长得恰到好处、从未见枯萎也从未见盛放的奇特植物。她听古典音乐,会在某段乐章里突然幻觉般地嗅到他那带着雪松味的清冷气息。就连看旅行指南,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偏僻、危险、据说有奇异现象发生的地区——那是帕里斯通可能会感兴趣的地方。

      她开始出现新的症状。不再是死亡迫近的恐惧幻觉,而是一种更细微的、关于存在的焦虑。她会在镜子前停留很久,怀疑自己的表情是否足够自然,是否符合一个正在努力正常生活的人应有的表现。她会反复斟酌对同事说的每一句话,担心其中是否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或者,相反,是否显得过于刻意地正常。

      她成了自己生活的演员,而唯一的评审,隐匿在暗处。

      帕里斯通显然乐见于此。他偶尔的互动变得更加精妙。有时,在她因为某个难题眉头紧锁时,他会“恰好”路过,留下一句看似无关、却总能精准点破她思维死角的评论,然后翩然离去,留下她独自咀嚼其中蕴含的、令人不安的洞察力。他仿佛在享受这种投喂线索,看她如何消化、反应的过程。

      他对她的了解,似乎正以某种可怕的速度加深,深入到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角落。

      一个雨夜,埃拉娅再次加班。窗外雨声淅沥,医疗翼格外安静。她完成工作,关掉台灯,正准备离开,却看到帕里斯通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昏暗庭院。

      他似乎没注意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峭,甚至……一丝罕见的疲惫?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也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埃拉娅停下脚步,进退维谷。选项没有出现。这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外的共处。

      她本该悄悄离开。但某种被长期注视后滋生的、近乎叛逆的冲动,让她站在原地,同样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几分钟,帕里斯通似乎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淹没在雨声里。然后他转过身,仿佛刚刚发现她。

      “啊,埃拉娅小姐。”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刚才那一瞬间可能存在的松弛消失无踪,“也这么晚?”

      “刚做完工作。”埃拉娅听到自己平静地回答。

      “辛苦了。”他点点头,向她走来,步伐从容,“雨似乎不小。需要我让司机送你一程吗?这个时间,协会班车可能不太方便。”

      这是一个提议。一个看似善意的提议。

      埃拉娅的心脏微微收紧。

      她看着帕里斯通的眼睛。在那片冰蓝色的深处,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期待的微光。他在等待她的反应。

      “不用了,谢谢。”埃拉娅最终选择拒绝,但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惊恐的抗拒,而是带着一种尝试性的、保持距离的礼貌,“我喜欢雨声,走一走没关系。”

      帕里斯通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看到预期之中、却又略有不同发展的愉悦。

      “是吗?”他轻声说,“不错的喜好。那么,路上小心。”

      他没有坚持,侧身让开道路。

      埃拉娅从他身边走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实质。她走入走廊的阴影,走向门外的雨夜。雨水带着凉意打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那种克制、礼貌但坚定的拒绝——或许正是帕里斯通想看到的表演之一。他享受这种微妙的对抗,享受她在这种对抗中展现出的、不同于纯粹恐惧的韧性。

      回到冰冷的公寓,埃拉娅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

      她感到一种深重的疲惫,但不再是以前那种被恐惧榨干的疲惫。这是一种精神消耗。

      她不知道这场正剧会持续多久,结局又会是什么。帕里斯通像一位拥有无限耐心和资源的导演,而她既是主角,也是唯一的观众,更是在他的意志下,被不断修改剧本的演员。

      但至少,在这个雨夜,她第一次在没有死亡选项逼迫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哪怕这意愿可能也在他算计之内),做出了一个选择。

      这微不足道的自主,在这扭曲的共生关系里,竟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可悲。

      窗外的雨,还在下。舞台的灯光依旧昏暗。正剧,漫长而诡异地继续着。而深陷其中的两人,一个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另一个,则在努力学习如何在被观察中,不彻底迷失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休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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