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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堂立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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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宫灯的光晕落在菁荷苍白的面颊上,烛火摇曳间,将她眉眼间的清冷衬得愈发分明,哪怕眼底藏着一丝慌乱,也被强行压得无踪。殿内檀香厚重,却压不住元观帝压抑到极致的怒火,那股灼热的怒意裹挟着无形威压,几乎要将人吞噬,殿内宫人皆敛声屏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菁荷,你自幼长在宫中由太后教养,可你怎能做出这种事!”御案被拍得震响,锦缎圣旨应声滑落案角,元观帝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
菁荷浑身一僵,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尖锐痛感让混沌思绪骤然清明。她与景昭自幼在宫中相伴,他本是季王遗孤奇京,父母战死沙场后孤苦无依,被先帝过继入宫赐名景昭,一路扶立为太子;而她是开国功臣之女,父母于沙场捐躯后,先帝将她托孤入宫,封凝华郡主,由太后亲自教养,与景昭一同长大。
这些年景昭活得极致隐忍,表面恭顺谦和,对谁都留三分余地,暗地里却步步筹谋,既要稳住储位不负皇上托付,更要悄悄扫清对她不利的隐患,将她护得周全。那份藏在眼底的情愫本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竟被有心人捕风捉影散播流言,她绝不能让他多年心血,毁在“秽乱宫闱”的污名里。
“陛下息怒。”她抬眸时,眼底慌乱已化作沉静,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每一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女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流言不实——只因臣女心中早有旁人,不愿耽误太子前程,才迟迟未曾言明。”
元观帝怒意稍缓,面露诧异:“何人?”
“先前臣女出宫归家时,见一郎君骑在高头大马,衣袂翻飞,却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菁荷喉间泛着苦涩,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半分退缩,“臣女已托人打探,只求陛下能给臣女一个证清白、全心意的机会,全臣女一片痴心,不辱郡主身份与皇家体面。”
殿外秋风卷叶掠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菁荷心中清明,从这句话出口起,往后的路便只剩隐忍与博弈。守心上人触手可及的帝位,这份藏在大红嫁衣下的守护,注定要在世俗目光里无声蔓延。她要借郡主府之身,做景昭最隐秘的眼线、最坚实的后盾,替他盯紧朝堂暗涌,助他扫清所有阻碍,稳稳坐上那至高之位。
泰和二年,菁荷嫁周震东已满一载。这一年里,她对外维持着端庄得体的郡主仪态,待人温和却疏离;对内则暗控府中局势,周家上下的动静皆在她掌控之中,从未让周家占到半分便宜。次年六月,菁荷借边关粮草紧缺之由,命周震东押送粮草——既想支开他探其能力,也想借机清净些,未料月余归来,他身后竟多了个珠胎暗结的婢子白宁,摆明了是对她的公然挑衅。
正堂内香雾袅袅缠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却压不住堂内暗流涌动的紧张。菁荷端着那杯白宁奉的茶,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杯沿,冰凉的瓷面让她心绪愈发平静,只轻轻抿了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与右侧立着的秋霞撞个正着。她早已看穿周震东的心思,此举既是不敬,背后恐还有人暗中挑唆;而这白宁看似柔弱,眼底藏着的算计却瞒不过她的眼睛,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是伪装罢了。
秋霞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声音脆利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郡马爷好不容易得的押送差事,本该好好表现以报郡主信任,却被你这不知廉耻的贱蹄子搅得颜面尽失,还有脸登堂入室!”
话音未落,堂下跪着的白宁已是泪如雨下,肩膀簌簌发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似是不堪一击。郡马周震东见状,忙给身侧的周老太太递了个眼色,想让老太太为白宁撑腰。
老太太立刻心领神会,握着手中的鎏金拐杖,重重往青砖地上一敲,沉闷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颤,沉声道:“放肆!你不过是郡主身边的丫头,主子们在此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秋霞俯身行了一礼,姿态恭敬得体,语气却寸步不让,字字铿锵:“老太太这话差了。郡主乃功臣之女,受封凝华郡主,身份尊贵无比,于礼是下嫁周家,委屈了自己;于情更是念及孝道,将您接入府中悉心奉养,周家何曾受过这等厚待?可郡马不过去关外月余,就带回这么个来历不明、珠胎暗结的婢子,光明正大地带回府中,岂不是明着羞辱郡主,不把皇家与郡主放在眼里?”
周老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得通红,目眦欲裂,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慢着。”秋霞直起身,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坚定无畏,“奴婢是郡主身边的一等女使,食的是天家俸禄,受的是皇家差遣,一言一行皆代表郡主颜面。老夫人要打要杀,莫非是想越过凝华郡主,不把郡主威严放在眼里不成?”
这话如针尖刺心,直直戳中了周家人的忌惮,周震东顿时涨红了脸,怒火中烧,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着秋霞怒声道:“你……你放肆!”
“哐当——”
菁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几滴茶水,落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满堂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她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玲珑玉璧——这玉璧是景昭受封太子后所赐,暖玉质地藏着他的心意,她日夜贴身佩戴,既是念想也是警醒,玉璧的温润与她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她抬眼扫过神色各异的周家人,朱唇轻启,声音淡得像覆着一层薄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竟不知,这郡主府,已然改姓周了?连我身边的人都敢随意处置,周家倒是越发能耐了。”
周家几个仆妇吓得立刻低眉顺眼,纷纷低下头不敢吭声,只偷偷用眼角余光觑着老太太与郡马,满心惶恐。
“不过也是。”菁荷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周震东身上,眼神冷冽如刀,“秋霞虽言语莽撞,失了些分寸,可她说的何尝不是实情?郡马在外私纳婢子,还敢光明正大地带回府中,岂不是暗骂本郡主识人不清,连自己的夫君都管不住,更是不把郡主与皇家颜面放在心上?”
秋霞顺势跪下,嘴角却悄悄勾着一抹笑意,恭敬道:“是,奴婢知错,不该妄议主子家事,还请郡主责罚。”
菁荷将腕间的玉璧递给身侧的春香,缓缓理了理袖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尽显公正:“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秋霞虽失了规矩,但护主心切,忠心可嘉,便罚一个月月银,以儆效尤,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
周老太太见状,立刻猛地站起身,语气急切又不满,试图反驳:“凝华郡主,这是否……太过宽容了?她这般以下犯上,岂能轻饶?”
“怎么?”菁荷微微抬下巴,目光冷冽如刀,直直看向周老太太,周身的威压更甚,“老太太是觉得,本郡主赏罚不明,处事不公?”
老太太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被菁荷的眼神吓得浑身发颤,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不敢,老身只是觉得……觉得处罚太轻了些。”
“觉得本郡主对郡马太宽容?”菁荷直接打断她的话,视线落在周震东手中尚未收起的剑上,语气陡然变冷,“郡马在正堂之上亮兵器,对着本郡主身边的人拔刀相向,是想对本郡主不敬,还是觉得周家翅膀硬了,要以下犯上谋反?”
周震东吓得手一软,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凝华郡主赎罪!臣……臣一时糊涂,被怒火冲昏了头,绝无半分不敬之意,求郡主饶过臣这一次!”
“糊涂?”菁荷抬手,止住他的辩解,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本郡主方才说了,功过要分清。郡马殿前失仪,目无尊卑,还敢亮兵器挑衅郡主威严,罪不可赦。来人,把郡马拖下去杖责三十,禁足书房半月,闭门思过,没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许踏出书房半步。”
周家仆人们见状,纷纷跪倒在地,哭着求饶,哭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烦意乱。菁荷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白宁身前,微微俯身,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便在她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一片红痕。她左右端详片刻,像是在打量一件毫无生命的货物,语气冰冷:“模样倒是周正,可惜心术不正,眼底藏满了贪念与算计,空有一副柔弱皮囊。就打发你去南苑住着,着人好生伺候着,直至你诞下孩子,但有一点,这辈子都不许踏入内院半步,安分守己过日子,否则休怪本郡主无情。”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这场风波能早些过去,生怕触怒了菁荷,落得个凄惨下场。
回到主院,春香将玉璧小心翼翼地搁置在妆台上,又吩咐下人端来温热的玫瑰羊奶水,供菁荷净手。菁荷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穴,眉宇间掠过一丝疲惫,却转瞬即逝,夏兰在身后轻轻为她按摩鬓角,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郡主何必烦心,”夏兰低声劝慰道,“那起子豺狼心性的东西,直接打发出去远远的便是,省得留在府里扰了郡主的安宁,徒增麻烦。”
春香端着温热的水盆上前,屈膝恭敬道:“郡主,净手吧,水能安神。”
菁荷将手缓缓浸入温热的水中,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稍稍缓解了她心底的寒意,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夏兰,你可知‘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人心最是叵测,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越可能藏着致命的心思。”见夏兰茫然摇头,她又耐心解释道:“你这丫头从小不爱读书,不懂这些人心算计。这人呐,还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才最安心。若贸然把白宁打发出去,反倒不知她会在外头搅出什么风浪,甚至可能牵连出背后的人,徒增变数。这白宁来历不明,偏又珠胎暗结,背后未必没有牵扯,且等着瞧吧,日后还少不了要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