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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岁温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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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内,周震东受完杖责,趴在榻上疼得龇牙咧嘴,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动一下都像是要撕裂一般。周老太太坐在榻边,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满心都是委屈与愤怒:“我的儿!这菁荷太欺人太甚了!仗着自己是凝华郡主,就这般作威作福,根本不把咱们周家放在眼里!”
周震东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这话被外人听见,压低声音急切道:“娘!小声点!这话若是被人听见,传到菁荷耳朵里,咱们周家都得遭殃!她是凝华郡主,背后还有陛下撑腰,咱们根本惹不起!”
白宁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汤,委委屈屈地走上前,用帕子轻轻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声音柔弱又带着几分自责:“相公,都怪我……早知郡主这般容不下奴家,你当初还不如弃了我,也免得受今日之辱。那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奴家早已被山匪欺辱致死,这条命本就是你的,如今却连累你受苦,奴家心里实在不安。”
看着白宁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周震东心头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怜惜,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宁儿,你别自责,不怪你,都怪菁荷太过强势霸道。自打遇见你,我的心就全在你身上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你。今日我奈何不了她,且等着,日后我定要建功立业,步步高升,让她十倍奉还今日之辱,好好补偿你。”
白宁依偎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被他的话感动不已,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光,快得让人无从捕捉,转瞬又被柔弱取代。周震东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眼底满是不甘与怨怼,咬牙道:“今日母亲和娘子受的委屈,儿子都记下了,来日必定加倍奉还,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受气!”一家三口紧紧抱作一团,满室都充斥着怨怼与不甘,像一团黑暗的雾气,久久散不去。
入夜,月色朦胧,主院院墙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动作迅捷无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郡主可歇息了?”暗卫的声音低如蚊蚋,几乎要与风声融为一体,生怕被旁人察觉。
春香立刻上前半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是陛下那边有吩咐?”
暗卫轻轻摇头,语气恭敬:“烦请姐姐通传一声,陛下有口谕,想见郡主一面。”
春香立刻推门入内,绕过雕花屏风,见菁荷正坐在琴架前,指尖悬在琴弦上,却迟迟没有拨动半分,眼底满是放空的茫然,显然是在想心事——想的是御书房的风波,是他如今的处境,是两人遥不可及的未来。
“郡主,陛下派暗卫来传口谕,想请您入宫一叙。”春香轻声禀报,不敢打扰菁荷的思绪。
菁荷缓缓回神,眼底的茫然瞬间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道:“传。”
暗卫立刻立在屏风外,躬身恭敬道:“郡主,陛下听闻今日郡主府发生的事,放心不下您,特请您移驾宫中一叙,盼郡主速去。”
菁荷眉头微微蹙起,心底泛起一丝不安与暖意,轻声问道:“陛下……没说其他的?只是单纯让我入宫?”
“未曾,暗卫只说陛下挂念郡主,想尽快见到您。”暗卫如实禀报。
戌时三刻,皇宫秘道门前。这条秘道是当年景昭怕她在郡主府受委屈,私下让人连夜修建的,说是能让她随时入宫寻他庇佑,只有他们两人知晓,藏着他独有的细心。菁荷抬手,刚要敲第三下门,门便从内里猛地拉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袭月白锦衣穿在身上,胸口与袖间用金线绣着暗龙纹,那是帝王专属的纹饰,低调奢华,随着动作流转出细碎的光,既显帝王威严,又不失温润气质。再往上看,那男子面若温玉,眉峰微挑时自带威慑,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柔情——那柔情只对她一人流露,深处又透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邪性与偏执,正是当今陛下景昭。自先帝驾崩登基以来,他雷厉风行肃清朝纲,手段狠厉果决,朝堂上下无人不惧,唯有在菁荷面前,才会卸下几分帝王的冷硬与防备,露出最真的模样。
“菁荷,你终于来了。”景昭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她的手便往内室走,掌心的温度滚烫灼热,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又像是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那掌心的温度太过灼热,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菁荷指尖微微发颤,下意识挣了挣,却没能挣开,只得任由他拉着走到屋内坐下,轻声问道:“陛下,这么晚急着叫我来,到底有何事?是不是为了今日郡主府的事?”
景昭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反复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动作温柔又带着几分急切,声音温柔得裹着暖意,满是心疼:“怎么叫的这般生份,没什么大事,就是批完奏折,心里空落落的,一听说你今日在府中受了委屈,就再也坐不住了,只想见见你,确认你没事才安心。”
菁荷心头一紧,指尖发颤,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快步走到烛台边,背对着他站着,不敢去看他眼底的柔情,怕自己会忍不住破防,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陛下,你我身份有别,如今你是帝王,我是凝华郡主,更是君臣。往后,还是恪守本分的好——我们这一世,注定只能是自幼相伴的故人,不该再有其他念想。”
烛火摇曳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墙上,孤单又落寞,也勾起了两人心底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那年菁荷才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穿着一身火红罗裙,像只灵动的野蝴蝶似的,趁着宫人不注意,从顺珍门偷偷溜了出去。她一路跑一路玩,竟误闯了宫中一处偏僻荒凉的角落,恰好撞见了一场欺凌。
几个体态丰腴的小世子,正围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拳打脚踢,将他死死按在雪地里,又踹又骂,下手毫不留情。那男孩死死抱着怀里的一块玉佩,即便嘴角溢出血迹,脸颊被冻得通红,也不肯松手半分,眼神倔强得惊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孤绝。为首的小胖子狠狠一脚踹在他后背,嚣张道:“本公子看上你这破玉佩,乖乖交出来便是,何苦受这份罪!识相点,不然打得更狠!”
“还给我……”男孩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那是我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绝不能给你们!”
“住手!”
菁荷大喝一声,像只炸毛的小兽,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男孩身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满是傲气。那几个小世子见她衣着华贵,却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嚣张道:“哪来的臭丫头,也敢管本世子的事!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菁荷抱起胳膊,扬起下巴,傲气十足地说道:“我是菁荷,是开国功臣林家的女儿,托孤入宫教养!你们再不跪下认错,我便叫侍卫来,打你们的板子,还要告诉你们的爹娘,让他们好好管教你们!”
几句话吓得那几个小世子魂飞魄散,他们虽嚣张,却也知道开国功臣之女的身份尊贵,且受皇家教养,不敢轻易招惹,慌忙推开菁荷,跌跌撞撞地跑了。菁荷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在雪堆里,冰凉的雪钻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自幼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小嘴一瘪,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男孩撑着冻得僵硬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他身上也沾满了雪,脸颊冻得通红,手上还有不少伤痕,却还是笨拙地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积雪,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
菁荷哭够了,揉着红红的眼睛,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仰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男孩低下头,从怀里掏出那枚摔缺了角的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声音低沉沙哑:“我叫奇京。父亲是季王,前年……父亲母亲为了保护国土,战死沙场了。”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与难过,又继续说道:“外祖家派人来照顾我,可他们暗地里把我爹娘的遗物都拿走了,只留下这枚玉佩。舅母说,舅舅家困难,需要银钱,这些遗物不值钱,留着也没用……”
菁荷愣了愣,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她虽对季王没什么印象,却也知道季王是忠臣良将,眼前这个男孩,便是季王遗孤,与她一样是孤苦无依之人,一同在宫中被教养。她伸出小小的手,轻轻抱住他,声音软软的,却带着坚定的承诺:“奇京哥哥别怕,以后菁荷保护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男孩身体骤然一僵,脊背绷得笔直,过了半晌才缓缓回抱她,单薄的肩膀轻轻发颤,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后来,元观帝与皇后情深,毕生无子,唯有几位公主,万里江山终究需要继承人,思来想去,便将孤苦无依却心性坚韧的奇京过继入宫,赐名景昭,立为太子。景昭深知这份机遇来之不易,也明白自己无依无靠,唯有牢牢握住储位,才能真正护得住菁荷,于是多年来潜心学习权谋政务,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暗中积蓄力量,哪怕受再多委屈,也从未抱怨过半句。
两个孩子相互陪伴着长大,一晃便是六年,感情愈发深厚,那份懵懂的情愫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菁荷十五岁及笄那日,趁着府中奴仆忙碌,她悄悄溜到御花园南角——那是她与景昭约定好的秘密基地,每次有心事都会在这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