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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春光猎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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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彻夜未歇,天光将亮时渐次收势,寒雾漫过盛京城墙,黎明破晓之际,东方晕开一抹浅金,立春已悄然而至。皇城内外,内侍宫人早忙着奔走忙碌,除尘整仪、张挂旌旗,东南春坛人声沸沸,卤簿仪仗依次列队,青幡春旗在微凉晨风里舒展,整座皇城既有残冬余韵,又添新春暖意。
立春黎明,皇城东南春坛盛典已就绪。御道两侧禁军列阵,甲胄映着晓光熠熠生辉,卤簿仪仗绵延数里,青幡春旗随风舒展,绣着“迎春纳福”“岁稔年丰”纹样。景昭身着十二章纹衮龙冕服,玉带束腰,冕旒垂珠随步履轻摇,神情肃穆;身侧菁荷一袭月白绣缠枝迎春纹宫装,外罩素色织金比甲,鬓边簪着新抽柳芽与细碎金饰,身姿温婉却难掩贵气,二人并肩踏过青毡台阶,缓步登坛。
坛上三层月台铺就青石板,中央供案覆明黄缎面,牛羊豕太牢、五谷鲜果、清酒陈列规整,青铜礼器古意庄重。春神句芒鎏金镶边牌位设于案后,两侧长明烛燃得正盛,香火袅袅萦绕坛间。礼官身着玄端、手持玉圭肃立,赞礼官、乐工、内侍各司其职,阶下文武百官按品级排立,身着朝服肃穆恭立,一派庄严肃穆。
辰时整,礼炮三响,祭典启幕。乐工奏响《迎春乐》,编钟笙箫之声悠扬婉转。赞礼官高声唱和:“迎神——”景昭携菁荷整衣躬身,并肩行三拜九叩大礼,俯身时冕旒轻晃、裙摆微扬。礼官上前诵读祝文,声如洪钟传遍坛场:“岁次癸卯,立春吉辰,圣天子率万民恭迎春神句芒,敬奉太牢,上香献爵。祈上苍垂怜,春和景明,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山河永宁,百姓安乐,国运绵长。”
祝文毕,景昭亲手上香献爵,动作一丝不苟,尽显帝王威仪。内侍抬上披五彩绸帛的泥塑春牛,牛背立扎制耕夫偶、手持犁具,钦天监官员执红漆木鞭轻击春牛三下,念道:“一鞭驱寒去,二鞭迎春来,三鞭兆丰年。”木鞭传予百官,击牛脆响此起彼伏,牛腹藏着的五谷、钱币、彩帛纷纷散落,阶下百姓争相捡拾,欢呼声响彻四野。菁荷眸含亮色,指尖悄悄攥住景昭衣袖,景昭侧首望她,眸底肃穆尽褪,只剩温柔:“春回大地,万物勃发,这般好时节,当纵马围场,不负春光。”
祭典终了,乐声渐歇,二人登辇返程。行至御道,景昭朗声传旨:“今迎春祭礼顺遂,春神赐福,三日后启皇家围场,召宗室亲眷、心腹大臣同往射猎,共沐春风,历练筋骨,不负大好春光。”菁荷靠坐辇内软垫,指尖捻着一枚饱满谷粒,抬眸笑望他:“陛下有此雅兴,我自当相伴,共赏围场春景,睹陛下射猎英姿。”景昭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指尖,笑意浓醇:“定让你尽兴而归。”车辇缓行,春坛香火余韵随风飘散,前路融融暖意里,满朝皆盼围场纵马。
菁荷回至未出阁时的常宁宫,屏退宫人,由侍女伺候换下华服,着素净菱纹常服,卸去鬓边金饰,只留一支蒲公英玉簪,更显清雅。刚端过暖茶,殿外冬雪躬身进来:“郡主,殿外娘子求见,递了拜帖携食盒,欲谢郡主恩典。”身后一身浅粉宫装的庆常在,由侍女搀扶着,步履微跛,眉眼含着拘谨与感激。
“哦?是哪位?”菁荷抬眸,声线温和。
“回郡主,是庆常在。”
侍女忙扶庆常在屈膝行礼:“奴婢参见郡主,小主特来谢恩,备了薄礼,望郡主不弃。”
菁荷递个眼色给春香,春香上前搀扶:“常在不必多礼,起身吧。”
“不知常在今日前来,有何要事?”菁荷指尖轻叩茶盏,目光落其跛足,语气温软。
庆常在缓缓起身,难掩局促:“殿下,妾身早闻郡主宽和,今闻陛下召后宫姐妹围猎,可妾身行走不便,恐难随行,又怕辜负心意,故而叨扰询问……”
菁荷眼底漾开浅笑,温声宽慰:“无妨,本非让你们上场射猎,不过解宫中沉闷,带你们散心罢了。届时备妥软轿安稳护送,只管安心随行,无需顾虑。”
庆常在肩背骤然松弛,眼底泛泪哽咽:“多谢郡主体恤,妾身感激不尽。”示意侍女捧上食盒递予春香,“这是妾身亲手做的点心,不值钱却是心意,望郡主赏脸收下。”
“常在有心了,本郡主收下便是。”菁荷抬手让她起身,温声道,“围场路途不远,你好生歇息,备好随行衣物,不必操劳。”
“妾身记下了,定不负郡主厚爱。”庆常在眉眼染喜,寒暄两句见菁荷似有倦意,便识趣告退,由侍女搀扶着轻步离宫。
人走后,春香掀开食盒,几碟小巧酥点香气清甜:“郡主,庆常在倒有心,点心瞧着就精致。”
菁荷抿了口暖茶,笑意浅浅:“她身有不便,宫中过得不易,些许体恤罢了。”话音未落,冬雪来报:“郡主,御书房内侍传讯,陛下请您前去商议政事。”菁荷颔首,指尖拂过茶盏,眼底漾开柔润笑意,漫漫长日,添了几分盼头。
三日后,青芜围场。
风裹新草嫩香漫过旷野,远处祁连山雪线未褪,似给青黛山脊镶了银边。脚下嫩草掺着枯黄,踩上去软绵,偶有早开马兰花,紫莹莹缀在其间。猎人马蹄声碎在风里,惊起鹌鹑扑棱掠过,羽尖扫过流云。雄浑牛角号声从队首漫开,惊得黄羊群扬蹄奔逃,鬃毛在春光里划开金红弧线——正是草原最鲜活的猎季,万物皆带破土的野劲儿。
菁荷勒马立于高坡,风忽然掀起记忆一角。那年亦是春日,她与景昭未被太子、郡主身份束缚,偷了阿爷的马瞒过族人奔往草原深处。景昭没穿如今的明黄锦袍,着一身艳烈红绸(他总说男儿穿红显意气),衣角被风扯得翻飞,像团燃得正旺的火,扫过她手背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温热。
“阿荷,你看!”他勒住马缰,指尖指向远处奔逃的白狐,眼里亮得盛下整片春光,“等我将来……定要把这草原都圈起来,只陪你一人纵马!”
她当时只笑他说大话,抬手去拨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刚触到发丝,风里掺进一声怯怯的唤:“郡主……”
菁荷猛地回神,掌心只剩风的凉意。白宁不知何时近身,脸色白得似纸,见她看来,慌忙低头:“奴婢见郡主独自立了许久,怕……怕有危险。”
风卷着话音掠过,菁荷的目光落在白宁攥紧缰绳的手上,指节泛白的弧度里藏着难掩的局促。她收回思绪,唇角漾开浅淡笑意,语气温和如常:“无妨,不过看这围场春景入了神。”抬眸望向远处猎队,景昭正勒马阵前,玄色骑装衬得身姿挺拔,似有感应般回望而来,眼底掠过一丝默契的锐利,抬手轻拢箭囊,无声示意已然就绪。
白宁垂首应声,指尖悄悄往袖中探去——那里藏着关外密信,本想趁围场人杂传递,却偏偏撞见菁荷。菁荷将她的异动尽收眼底,缓声道:“听闻你骑术尚可,方才见陛下猎队往东侧林而去,那边多有珍禽,你随我过去瞧瞧?”白宁心头一紧,东侧林本是她约定的传信之地,忙垂眸推辞:“奴婢骑术粗浅,恐难伴郡主同行……”“不过顺路逛逛,何须拘谨。”菁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白宁只得硬着头皮应声:“奴婢遵郡主吩咐。”
两人纵马往东侧林行去,越往深处越显幽静,只剩马蹄踏过枯草的轻响,风也渐渐沉了下去,裹着几分压抑。菁荷忽然勒住马缰,转身望向白宁,笑意尽敛,眼底只剩清冷:“白宁,你袖中藏的,是给谁的密信?方才袖中异动,何必装模作样。”白宁脸色骤变,慌忙翻身下马跪地,强作镇定:“郡主明鉴,奴婢并无藏物,是郡主误会了!”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景昭率禁军合围而来,玄色身影步步逼近,眸中寒意凛冽。禁军迅速围拢成圈,将白宁困在中央,景昭沉声道:“搜。”禁军上前按住白宁,她挣扎着想去扯袖中密信,却被牢牢制住,最终从袖中搜出一封墨迹未干的信函,上面写满关外布防事宜。白宁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细作身份终是暴露无遗。
菁荷翻身下马,走到景昭身侧,指尖被他轻轻攥住,掌心暖意驱散了寒意。景昭垂眸望她,眼底寒意渐褪,只剩护佑的温柔,抬眸看向白宁时,语气冷厉如冰:“押下去,严加审问,顺藤摸瓜,揪出所有同党。”禁军应声押走白宁,林间恢复寂静,菁荷轻声道:“总算不辜负此番布置。”两人相握的手,在春光里透着笃定的默契。